一路上马车行驶而来,光线本就幽微。
而沈楼主坐在车马内,原以为云鹤也会跟着榆柳先后下马车,结果他硬生生一直坐等到云鹤先是不知从那个暗格陈仓里取出一只竹灯,用火石点明之后,再又用支窗的木棍串挂起明烛竹灯,临时拼凑出一盏提灯之后,才等到他的大师兄撩帘下了马车。
沈楼主平时在春风拂栏里呼风唤雨,慢慢的性子养的有些等不得,何况他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云鹤这位能压住他的人下了马车,顿时也迫不及待的跟着直接跳了下去。
这一跳,差点两脚直接踩在了榆柳的裙摆边上。
沈楼主骤然见光,又因为脚下差点失足,当即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沈楼主下意识的往后仰头,拉开距离,动作间他又惊又疑问道:“你们早早都下了马车,怎么一块杵还在这儿站着?!”
然而,云鹤和榆柳,都没有理会受惊的沈楼主。
他们都遥望着着,从那灯火如瀑般,从郊外别院推开的木门处,正一前一后,仅差半个身为就先后走出的两人:
——四皇子萧天旻在前,苏家长公子苏云宴在后。
郊外荒草多人烟少,除去虫鸣鸟叫马蹄响,萧天旻和苏云宴之间的交谈似乎是毫不避讳,他们谈话的声音便顺着吹猎的风声,一路直直吹向榆柳的耳边。
苏云宴墨发束冠一丝不苟,一袭白衣锦褂只腰间坠上一枚白碧玉佩,打扮的极其干净利落,然而,那双桃花眼中的笑意,却和榆柳和苏云月的完全不同。
苏家这一辈,如今余下的也仅剩三位,苏氏向来是氏族联姻,后辈的相貌想来都是极其周正雅观的。
苏云宴也不例外。
可纵然苏云宴、苏云月和榆柳这兄妹三人,都生了一双极其相似的桃花眼眸,轮廓便是便是让他们不笑时,也自带三分含情之态。
但是苏云宴的笑眼里,却暗藏了几许幽深的算计,可正就是是那丁点的算计,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得更像是一坛陈年的烈酒。
——醇香之余,带着割喉的辛辣。
事实果然如榆柳所料想的那般,苏云宴微落后于四皇子萧天旻身后半步,一路亲自将萧天旻送出院外,身体明显的偏向四皇子,言笑道:
“家妹无才,如今能得四皇子青睐,果真是我苏家的福气命不该绝,若是,在此次花朝宴上,又有了您的暗中帮助,想必我苏家东山再起,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四皇子的一众暗卫,原本是如一座座蓄势待发的守门石狮般包围在别院之外,然而,他们一见四皇子安然被苏云宴笑脸相送了出来,顿时训练有素的聚集在四皇子即将走过的前路,齐齐的排成两列如长城一般的“人型通道”,仿佛是在列队恭迎。
四皇子一路目不斜视,走出别院时,气宇轩昂的好似这地写的就是他萧天旻的名字。
他像是从小至大听惯了吹捧,所以此时哪怕是面对着苏家长公子这位他名义上大舅子的示好,也只是矜贵的略昂了一下头,算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但是更多的,四皇子的视线,却直直的盯着站立于人墙之外的榆柳一行人身上。
他还记得,昨日夜游灯会上,出现过的也是这么这几个人。
啊,好像……
一个是叫苏榆柳,是他发妻失散多年好不容易寻回来的胞妹,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这身子也太单薄了些,一看就是个福气浅薄的红颜命,少了那么几分意思。
而站在苏榆柳身边的那位手提竹灯,如不灭萤火的执灯人,是毒医谷的妙手。
不得不说,那人身份气质学识倒是不俗,只可惜眼光不怎么好,有这样的出身,但凡来能审时度势一些,来为他效力,如今也万不至于只能用上这么一盏如此落败的破灯笼。
视线再放远一些,便是一身红衣看上去嚣张又浪荡的春风拂栏沈楼主。
萧天旻的目光顿时深沉了一些。
他不喜欢春风拂栏。
这些年,他明里暗中经历了不少事情,虽然表面上桩桩件件似乎都和春风拂栏毫无关系,细查下去时,总是好不容易查到了和春风拂栏产业相关的线索时,又被某种外力给强行阻拦了。
但是他不信。他不相信这些年来的诸多事情当真同春风拂栏没有丝毫关系,毕竟放眼萧国国度之内,又有何人拥有如此大的财力和物力,来处处和他抗衡呢?
除非这位春风拂栏背后的主子能舍得下这筹谋半生积累起来的钱权名利来一朝金蝉脱壳,让他再也找不着春风拂栏的把柄,否则的话……
萧天旻眸光阴冷似毒蛇般恶狠狠地盯着穿着一身红衣花枝招展的沈楼主,用眼神在心里将此人千刀万剐了几番。
因这沈楼主的缘故,四皇子看着那站成三角状的三人,面上不愉的冷哼了一声。
榆柳将四皇子的反应看在眼底,面上却不显,反而轻笑了下,微微提着裙摆,走过那人墙构成的小路,同云鹤一前一后的走近四皇子和苏家长公子的面前,恪守礼节的交手曲膝,行了一礼:
“四皇子殿下,兄长大人,晚好安康。”
四皇子近几日就没遇见过什么顺心的事,本来看着这春风拂栏的楼主不怕死的现身在他面前整准备借机发作一番的,然而眼下榆柳如此礼数周全的向他问好,倒是让他错过了先发制人的良机了。
于是四皇子只冷眼睨向榆柳,冷声问:“苏姑娘,现在更深露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