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室寂然,唯有落子的脆响,两人将火锅店里口头作战的一局变化下完。
没有了读秒的限制,二人尽情长考。一旁观战的棋手,也各自搬出棋盘,尝试摆棋。
一个半小时之后,庭见秋执白,将丛遇英的黑色长龙分别绞杀,单眼不活。
丛遇英神情黯淡,早没了初见庭见秋时的狂妄,连落两枚黑子,示意认输。
庭见秋却将这两枚黑子拂开,从棋桌上挑出数十枚黑白子,将战局复原至先前一步,沉声道:
“你这里下得俗,再想,再来。”
古语有言:千古无同局。
岂止历史长河中没有相同的两盘棋,一局棋也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变数。
在国际象棋中,每一步大约有35种合理的走法;而围棋有纵横十九路,每一步,合理的走法超过200种。
木质棋盘之上,是小径分岔的花园。
两人几轮战斗之后,天色垂暮,气温渐凉,窗外一排老树梧桐,枯枝瑟瑟。
有棋手肚子饿,小声问旁人:“点个陈妈家的盒饭?丛师兄想必也累坏了……”
沉默一下午的丛遇英听见了,崩溃地大声接话:“不吃,吃不下!”
“——你说得对,”他丧气地垂下肩膀,声音里带着挫败与疲惫,对面前的庭见秋说,“如果你不出头,而是双在这里,这局棋,会是我中盘认输。”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丛遇英初段竟然败给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业余女棋手。
庭见秋不以为喜,淡声道:“比赛哪有如果,赛场上我没想清楚,输了就是输了。”
丛遇英忍不住问:“你算到这一步,花了多长时间?”
“中午在陈妈小炒吃饭的时候。”庭见秋想了想,“二十分钟吧。”
刚刚提议吃饭的棋手小声嘟囔:“我就说陈妈炒菜香,吃了能涨棋……”④
一旁年纪略大的棋手:“少整点没用的封建迷信。”
丛遇英低声道:“我那天晚上,算到凌晨两点。”
庭见秋抬眼,正色看着眼前面带沮丧与稚气的少年。
他年纪还轻,看着轻狂,实则棋路灵活机变,不时有创新手筋,让人眼前一亮,对棋又肯钻研。假以时日,不像自己那样荒废,他的未来大有可为。⑤
转瞬,丛遇英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对谢砚之说:“师兄,有什么指教吗?”
谢砚之一下午无话,安静观战,听到丛遇英发问,才俯下身,一边整棋,一边向少年温声讲棋:
“布局问题很大,回去打谱时多留心,这几手太缓,盘面落后太大了。”
丛遇英边听边点头心记,又听谢砚之讲解了几处中盘能再斟酌的地方。
庭见秋也如棋院的学生一般,向前探身,专心听棋。
“至于白棋,”谢砚之向庭见秋道,“在激战中先双再单关跳,看似退缩,实则一石三鸟,非常巧妙……”
庭见秋淡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但在我看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应战。”
庭见秋心中突地一跳,丛遇英也忍不住说:“什么?那白子长龙不是全死了吗?这怎么下?”
谢砚之落子飞快,将棋面整理至那挑起战火的第135手,穿象鼻:
“简单回应之后,”他捻白子落下,“你可以在右上角部作战。”
右上角部是黑子最重要的实地,却立基不稳,断点频出。谢砚之交替落下黑白子,很快,在右上角部引起一场劫争。
——“开劫了。”一旁有棋手发出敬畏的嘘声。
一旁围观的罗佩佩嗅到情势突转,不免好奇,戳了戳身旁的方脸小棋手:“哎,我不懂啊,什么叫劫?”
方脸小棋手沉吟片刻,组织语言:“就是当两颗棋子可以互相提取对方棋子的时候,作战双方不能接连提子,被提一方必须在别处下一步,考验对手是应招,还是消劫,之后才能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