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论平日行事,除去在皇帝面前装出的低眉顺眼,他倒也是拿腔拿调、为人张扬,活脱脱一个巧言弄权的佞臣模样,与这手娟秀工整的小楷实在不贴合。
转念一想,字如其人,却还是说得通的。
若大玘朝廷的运转不是一本糊涂账,其内鲸吞蚕食、门荫相噬,张霁也不必装得跋扈恣睢,说不准回归本性,他还真是一个内敛循矩的彬彬君子。
见张霁快要写毕,卢知照回过神,夸赞道:“你的字真好看,都可以拿去给书塾里的学童做字帖了。”
她轻笑出声,“对了,或是给你的下一辈。尚在京都时我就听闻,那些文人酷爱比字,比字胜了的总爱说日后孩子学写字,都不必从别处讨字帖了呢。”
张霁听见她笑得别有意味,微一挑眉道:“我的下一辈倒有些远了,那些文人比字的风雅事我也没什么兴趣,却觉得……若能得你一句这字像我,才是赢了。”
自己偷偷编排他的心事被张霁轻易点出,卢知照略有些不好意思,立马奉承他:“自然自然,您这字娟秀清丽,您这人又白面玉身,字如其人,字如其人啊。”
张霁不接她的茬,淡淡应了声:“是吗。”
两封书信俱已完成,一封上报朝廷,为拨款而写,另一封则要遣人与南直隶的那支步兵队伍会晤。
“想好选何人送了吗?”
卢知照一边问,一边帮他缄封。
本以为在船上只能用普通纸张糊贴封口,没成想张霁这处竟还带了用以封口的火漆,仿佛一早便料到会有给朝廷上书的一日。
张霁想了想,回:“选人不是什么难事,我上船时带的这些亲卫都是跟了我许多年的,可以委以重任。只是……”
卢知照揣测道:“只是,凡事都怕万一。那些亲卫也许值得信任,但山高路远,夜长梦多,他们此去或逢山匪,或遇南贼……终非坦途。”
她话锋一转,狡黠道:“不过万一嘛,也取万中之一的意思,这样看,形势未必那样严峻。”
张霁“嗯”了声,出了舱门,想来是去交代送信事宜。
卢知照天色未亮时就到了这处,现下已到晌午,肚子不由地唱起“空城计”。
张霁回来时又拿了一碟光饼,像是她的蛔虫似的。
他将碟子搁在桌上,又将那碗一口未动的米粥移到她处,“我晨起没喝粥,你喝了这碗罢。”
卢知照很是惊奇:“你不就着粥吃饼难道不觉得噎得慌?”
“还好。”
听了张霁回答,她也不再客气,美滋滋地吃起光饼。
张霁紧盯着眼前的人,她的吃相很随性,不,应是没什么吃相。
她的发髻也是,今晨见到时还是高高箍起,此时已经软塌塌一团,一副随时都会散架的模样。
她发质偏软,梳男子发髻总有些不伦不类,眉眼里透出的硬气却可以中和这点。
不过……她怎么又似乎瘦了好多,在京都时还见她脸上颇有肉感,这一程行来却是越走越瘦了。
面上还好,不至瘦削,她骨架小,脖颈又长,双肩瘦得极为明显,不过白皙的皮肤却衬得她出挑异常,活像一株插在瓶中的玉兰花。
也是巧,她发质纤弱,惯常喜欢涂抹各类应季花香的发油,不爱气味太重。
他初次闻见时,记得不错,她就是涂抹的玉兰花香的发油。
不过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再胖些,等回京上朝,难免要对皇帝三跪九叩的,过于纤瘦的话,一叩首下来,一双臂膀可就剩骨头抢地了,这滋味他可是深有体会。
若养得好些,双肩隔着肉抢地的话,还是好受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