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纾纾猛将他一搡,撇耳摸向脉搏,突突地跳。她喜不自胜,转身掀开帐子,高声叫道:“太医令!进来瞧瞧陛下!”
宫中一片欣然,婢子们难掩雀跃,道是天子苏醒,从鬼门关前回来了。
太医令捻捻花白胡子,将脉探了又探,忽而皱紧眉心,忽而纳头叹息。
岑湜一向配合,伸掌不动,只紧紧将纾纾望着。他气力虚弱,眼瞳追盼,煞白煞白的唇,唯见她笑容,也勾起花瓣似的弧。
“陛下,臣尽力开方,时间紧迫,这就告退。”太医令终于打定主意。
岑湜这才将目移开,低不可闻道声“去吧”,遂挪了挪指尖。慢慢地,看着自己指尖轻轻磕上她指尖,笑得更甚。
纾纾被一点冰凉意惊回神思,扭脸见他盈盈满面眼落床畔。小指挠痒似地一钩,低头方察,他整支小臂都在颤抖,努力地,要牵起她的手。
颊边肌骨忽地一僵,纾纾喜极转悲,鼻尖攒酸,险些落泪。
反手一握,她矮身倚跪,甜甜笑语将他手掌贴至面颊,“陛下饿么?您一日未进食了。”
枕布微陷,他摇头不许,呼吸陡然一重,仿佛丝点动作皆能令己不适。纾纾心悬半空,不敢落下。
腾出另一只手沾了沾绢子,润湿嘴唇,掖好被角,问道:“姐妹们都在殿外,您要见见么?”
指腹摩挲,她的脸暖得很,岑湜不舍放开,吐语道:“叫回去,得空再见。”
“嗳。”她又欢喜不已。
如是说,自然是觉身体好转,待明日、后日都见得,不急在一时。“那用些膳吧?”
“没胃口。”岑湜淡淡道,终将目光敛收。
片刻,他咬咬牙,支起双肘。腮边鼓动,雪白面孔竟爆出青筋,纾纾忙上前搭手,摸到他脊骨,节节凸刺,不由一惊。
“左相他们都候在外头吧?叫他们进来。”
“是。”她只好憋回劝语。
众官齐刷刷跪在床前。余有庆听令将屏风桌椅都撤了,卷起帷幔,屋中挤挤挨挨装了二十来个人。
岑湜压了压鬓角,清清嗓子,道:“朕,今日犹感疲累,体虚无力,恐时日无多,召众爱卿前来,为传此诏。”说着,摸摸索索从枕下拽出一卷明黄锦书。
认得那布与轴芯,正是圣旨专用。众人恭谨拜倒。
“朕死后,由中书令颁诏,太子即位,任左清维为丞相,薛铭为尚书仆射,郑繁为侍中,骆昀徵仍统管京城巡护,其余各司其职。”他膺胸咳了咳,揩去唇边溢血,又道:“莫偃戈三年丁忧期满,按他所述,同怀安成婚。”
一丝窃语。
岑湜隆眉,复而宁静。
他停下,观各人神色有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们到底要如何,再逼他,我朝中当真无良帅了。等我死了,太子牙牙学语,但有外敌,扪心自问……咳咳……”
岑湜弯腰呕出一滩紫黑血迹,满场惊愕,便不再违逆。
“你们扪心自问,忍得住结党营私……”他指着手,关节剧抖,连臂都无法伸直。勉力斥道:“忍得住不生出别心?”
为人为官,终究逃不过一个私字,就连李驰那样的人,也怕皇帝震怒,偶尔不敢直言。天下分分合合,王朝兴兴衰衰,朝廷也一样,肃清整饬过,不消几载,复又蝇营狗苟,暗里生蛆。
回环往复,便是常道。
“这三年里让他好好教出几名良将,你们到时还看不惯,再绞杀莫家,如何?”岑湜呼哧呼哧喘起气,遂靠回枕背。
他觑了眼纾纾急色,满口道:“待会儿就吃待会儿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