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月眉头紧蹙,瞥了春妮一眼,又递了个眼神给刘大花。
刘大花早看春妮这扭捏姿态不顺眼,得了示意,更不耐烦,当即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春妮的胳膊,不容分说地将她拎出了屋子,低喝道:“碍事!外边待着去!”
房门轻掩,隔绝了外间。
苏元似松了口气,面上并无异色,从容放下药箱。舒月已机灵地在榻前放了绣凳,又取过丝线,欲行“悬丝诊脉”之礼。
苏元却微微摆手:“病情紧要,容在下直接探脉更为准确。”
舒月略一迟疑,见宋清徵并无反对之意,便小心地将她的手腕从被中取出,覆上一方薄丝帕。
苏元三指轻按腕间脉搏,凝神细诊。眉宇间渐渐染上凝重。
室内寂静,只闻宋清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似又陷入昏沉,唇间再次溢出低不可闻的呓语:“……祖父……隐患……”
舒月心头一紧,不禁又望向窗外。
……
雪路难行。
陈大牵着快马,深一脚浅一脚,直到天光大亮,才终于望见宋府高耸的门楼。他鼻头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
整整衣襟,上前叩响角门。
门房拉开一条缝,打量他这一身庄户打扮,满脸不耐:“隐溪庄的陈大?不好好在庄子里待着,跑府上来寻什么晦气?”
陈大牢记着舒月的千叮万嘱,压下心头火气,哈着腰赔笑:“这位爷,实在是庄上有要紧事,需立刻禀报老太爷定夺,耽搁不得。”
门房狐疑地又扫他两眼,但听涉及老太爷,也不敢全然拦阻,嘟囔着:“等着!”半晌,才有个小厮慢悠悠出来,领陈大进去。
一路穿廊过院,肃穆气氛压得陈大不敢抬头。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才被引入前院书房。
书房内炭暖墨香,宋老太爷端坐太师椅上,正缓缓捋须看着手中刚拆阅的信笺。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陈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信,老夫看了。”良久,老太爷才开口,声音平稳,“李茂才克扣口粮、逼死佃户刘老四、打伤其妻,这些,三姑娘都已查实?那李茂才也画了押?”
“回老太爷,千真万确!”陈大连忙叩头,“三姑娘明察秋毫,那李管事抵赖不得,已签了认罪书。刘家孤儿寡母,着实可怜。三姑娘心善,还送了米粮银钱过去……”
宋老太爷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紫檀桌面,目光再次落回信纸上那“根基之患”四字,眼神深邃难测。
就在这时,书房角落垂手侍立、方才引路的那名小厮,悄无声息地后退半步,趁老太爷垂目沉思的间隙,极快地转身,溜了出去。
一出房门,他便加快脚步,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重庭院,直奔二门。
段嬷嬷正指挥着小丫鬟们将花搬进新拾掇好的暖房,见这小厮匆匆而来,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处的抄手游廊下。
“嬷嬷,”小厮压低声音,急急道,“隐溪庄来了人,是车夫陈大,给老太爷送了三姑娘的信。听着话音,像是庄头李茂才出了大事,克扣口粮逼死了佃户,被三姑娘拿住了认罪书!三姑娘还在信里跟老太爷说了什么……像是极要紧的事……”
段嬷嬷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神闪烁不定。
三姑娘……果然不安分!竟真在庄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还直接捅到了老太爷这里?
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心念急转。
“知道了。”段嬷嬷迅速恢复平静,塞给那小厮一角碎银,“嘴严实点,去吧。”
打发了小厮,段嬷嬷站在原地,望着前院方向,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后,她整了整衣衫,脚步匆匆,却不是回二门,而是转向另一条通往葳香院的小径。
雪,仍在簌簌落下,覆盖了庭院路径,也仿佛要掩盖住所有悄然涌动的暗流。
宋清徵在病中辗转,挂念着京中的反应。
而宋府深宅之内,那封关于“根基之患”的信所带来的波澜,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