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入黑夜,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声响。
夜里不好赶路,宝田为了让车里能平稳些,自己在前头牵着马步行。
烛光昏黄,谢渊上了车方才注意到杨桃额前的汗珠,也不知她在这里等了多久。
他忙将车窗和门帘都打开,语气有些沉:“怎么连窗也不开?既然过来进门房去等我便是,一直呆在这车里,若中了暑气可如何是好?”
徐徐凉风穿过,带走了车内原本的窒闷,杨桃长舒一口气,嘴上却没当回事:“我没来多久,一时间就忘了,宝田哥说门房那几人嘴可碎了,烦人得很,我就没进去……”
烛光散在车壁上,映出两个挨近的身影,在黑夜的无边孤寂中,透着丝依偎的温馨。
杨桃嘀嘀咕咕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没停。
谢渊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看她变戏法似的将身旁的食盒一层层拿开,从中端出了好几份吃食摆在了他面前。
“还好还好,这底下的冰还没化完,少爷快尝尝我新做的甜羹,吃起来可爽口消暑了!”
说着她便先将那碗底色黑乎乎,上头还撒了层蜜豆和黄色果肉块的东西递了过来。
谢渊疑惑着伸手接过,却在杨桃期待的目光中,毫不迟疑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那黑色块状物带了淡淡草木清香的嫩滑口感,还有点微微的弹牙韧性。咀嚼间夹着蜜豆的沙绵,和软糯多汁的陌生果肉,微微冰凉的口感,使得这三种味道融合得越发完美。
谢渊眼中露出有几分惊讶,想不到这黑漆漆的东西,竟会是这样清爽的口感。
杨桃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东西合他胃口,语气里带了几分得意道:“我给这个取名叫仙草冻,这原料本是杨妈妈买回来的消暑药里用到的草药,今日那药煮的有点过头了,我见它凉了竟会结块,便去问郑大夫,他说是因为其中的凉草所致。这凉草味甘寒,无毒,在岭南道湿热之地常有人会在夏日拿来捣汁饮之,据说是当地特色呢。”
“那消暑药实在太苦了,我想着凉草既有消暑之效,不如单独煮一锅,等它放凉结块后再加点糖水,日常也能当甜羹吃。不过单独吃味道还是寡淡了些,正巧今日回城在街上遇到舅夫人,她给了我好大一篓子庵罗果,我想着那果香甜,说不定再加上些乳糖、蜜豆一起,能中和凉草的寡淡,没想到味道真的变了,夫人和小姐都很爱吃!少爷不喜欢太甜,这份我没有放乳糖,味道可还行?”
原本一听到那草药的名字,杨桃就已经想到了大名鼎鼎的甜品烧仙草。
她脑子里关于夏日甜品的各种吃法开始慢慢浮现,兴致勃勃地调了几个口味后,杨桃有了新点子,迫不及待就来找谢渊商量了。
不过当她真的过来,看见那扇朱漆大门又犯了怂,连马车都没敢下去。
之前因为谢集远的事她提心吊胆,现在又要担心谢老夫人想起自己这号人物来。
只因早先谢老夫人得知整日跟着谢渊去上学的竟是个丫鬟时,那探究的目光扫在她身上,像是在打量什么物件,而且在对谢濂说把要她换掉时,那冷脸的架势吓得杨桃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谢渊及时解释陈柏石不喜欢书院有生人,而她自幼便跟去书院,很得先生喜欢,杨桃才能继续当这个“小厮”。
不过此后杨桃就不敢往谢老夫人身边凑了,生怕她哪日又突然看自己不顺眼起来。
这些日子谢渊下了学就往主宅赶,好在他没让自己跟着,不然杨桃还得想要怎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她回来可以吃饱喝足睡大觉,谢渊却要深夜才能回去,显得她最近挺无所事事的。
加上谢濂和柳氏这夫妻两近日突然别扭起来,明明不想让谢渊去大房,却总是在他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背着谢渊又唉声叹气的,四房的气氛随之变得沉重,她就是想偷个闲也不安心。
谢老夫人用让谢渊和家里兄弟增进感情的借口将人叫去,结果谢家还在念书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兄弟子侄,就连族里的人也都闻讯赶来,要跟这位年轻的廪生探讨。
在众人议论纷纷谢渊是不是要当回大房的少爷时,只有杨桃看到他是真累惨了。每日回来洗漱完倒头就睡,第二日又赶早去书院上学,从不曾落下一次功课。
他如今的年纪加上整日早出晚归的状态让杨桃想起来自己当年的高考生涯,那会儿要不是有家人每天绞尽脑汁给自己补身体,繁重的课业和压力真是铁人也熬不下来。
杨桃久违地想起了自己身为丫鬟的职责,带上宵夜就跟着宝田过来了。
谢渊并不适应在主宅用饭,这些日子他都是勉强自己吃几口,再用天气炎热食欲不振的借口来应付。
可他还在长身体,即便没有心情吃东西,身体还是会觉得饥肠辘辘。
为了不辜负她的手艺,谢渊几口吃下大半碗甜羹,却觉得脾胃在被一点点抚慰,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他好笑地看着杨桃得意又愉悦的表情,轻轻点头道:“味道很好,这颜色乍一看有些奇怪,不过跟蜜豆和果肉放在一起,倒也新奇,亏你见到消暑药,也能想到拿来做吃的。”
最后一句貌似是调侃,杨桃笑嘻嘻地权当是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