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这半天,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
麻子脸堆起笑脸,话说一半,突然僵住了。
他猛地意识到这屋里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
他慌忙弯腰,在墙角那堆破烂里一阵扒拉,拽出个三条腿的小马扎,又手忙脚乱地寻了块砖头垫稳当,用他那油腻的袖口使劲蹭了蹭凳面。
在江明熙凶狠的目光和纹丝不动的枪口里,麻子脸咧开嘴,笑的憨厚又朴实,“你……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泡茶!”
然后不等江明熙回应,他又转身扑向墙角一个掉了漆的木柜,在里面叮铃咣当地翻找起来。
“咦?搁哪儿了?我记得就在这儿啊……嘿!找到了!”
他惊喜地叫了起来,小心翼翼捧出个巴掌大的粗陶罐子,献宝似的捧到江明熙眼前,“你看,这可是好茶,是我闺女婚后回门那会儿孝敬的,就剩这点儿了,可香哩,我给你……”
“够了!”江明熙忍无可忍,打断了麻子脸的絮絮叨叨,抬枪直接抵住了他的脑袋,凶狠地逼问道:“说,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给老子放老实点,别以为我不敢开枪!”
老麻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眼前的孩子。
是的。
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
小少年握着枪,眼神又凶又狠,像被逼到绝路呲牙的狼崽子。
和昨天庙会上那个气度从容、宛如白鹤的贵公子,简直天差地别。
不仅是洋货大衣换成了他现在身上的粗布蓝褂子,连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那股劲儿都变了。
所以不怪胡老狗眼瞎看不出来。就连他这双在江湖里滚了几十年的老眼,都被他骗了过去。
“你不会开枪。”老麻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一个憨厚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很笃定地开口道:“你和胡老狗那号人不一样,我知道,你是我们这边的。”
江明熙罕见的怔住了。
她想过老麻会做出的种种反应,哭求、恐惧、愤怒、讨好……甚至想过这麻子脸兴许真是个傻子,所以行为才如此荒诞不经,无法用常理揣度。
但是她唯独没想过从麻子脸嘴里得到这样的回答。
什么叫做和胡老狗不一样?
什么叫做“我是你们这边的”。
你们又是哪边的?
一时间,好几个问题同时在她脑海里涌现,反而让她的舌头卡住了。
还好,这回不用她继续追问,麻子脸就主动给了她答案。
“你把胡老狗的好鞋给了老黄头,还给了他一具好棺材。”
麻子脸的声音在昏暗的屋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晶莹的液体在发光。
“你还把胡德全那畜生捆成了粽子,摁着他给老黄头下跪,最后还吓得他……嘿嘿,吓得他当场尿了一裤裆!”
说到这儿,老麻忍不住嘿嘿低笑起来,肩膀耸动着,笑得弯了腰,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怨气都笑出来,“哈哈哈……真有你的!能把胡老狗吓成那副怂样,把他这张老脸彻底丢进了茅坑里!解气!真他娘的解气!”
江明熙向来伶牙俐齿,此时却发现自己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她吃惊地看着麻子脸,像看到了什么怪物,脱口而出道:“我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我就是个骗子!”
“我知道啊。”麻子脸回答地异常坦然,甚至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又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