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这一刻,她忽然不想再让人把那孩子抱过来了。
景昭贴着栏杆坐下,凝望着皇帝临风而立的背影。
他的面容隐没在栏杆外的夜色里,素衣如同白练,在风里猎猎飞扬。
风吹起皇帝垂在肩头的长发。
那已不止是一星银丝,而是雪一般冰冷的白。
“不用看她。”皇帝摆一摆手,“没什么好看的。”
景昭低低嗯了一声。
她看见远处夜色里闪动的火焰,那些金红跳跃的光亮,吞没明昼殿整座后殿。火焰里隐隐有一角雪白飘扬出来,又很快被金红色吞没。
宫人们守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水源已经事先引好,防止火势蔓延,相继烧毁临近的殿宇。
皇帝转过头来:“哭什么呢?”
他看着景昭:“你应该喜悦。”
他的语调也的确轻快而喜悦,就像扯掉了枷锁,撕碎了束缚,解脱了痛苦。回首看向女儿时,那种前所未有的柔和与怜爱,终于毫无保留地从眼底浮现出来,就像深海里一点点展开外壳的蚌,现出无伦的盈盈珠光。
景昭感觉自己的面颊湿了。
她俯身拜倒,压住喉间哽咽:“儿谨为父皇贺。”
“不用再这样叫我了。”皇帝说。
他长久凝视女儿,那神情极度爱怜,就像跨越二十一年的杀伐、鲜血与时光,看见了那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儿。
真是漫长的岁月啊。
隔着漫长的岁月,山河数次倒转,社稷倾覆重建,槛外江山易姓,旧事相继消磨,只剩下一个个褪色的影子。
唯有故人的面容,依旧清晰如昨。就好像从来不曾离去,因此也从来不会陌生。
火光闪烁,星斗漫天。
漆黑的夜色里,仿佛再度扬起鹅黄宫裙的一角。
皇帝笑了起来。
“这江山万里,最沉重,也最无趣,你拿去吧。”
他最后深深注目景昭,温和道:“我们在道路尽头等你。”
景昭终于无法克制,泣不成声。
皇帝收回目光,平静道:“走了。”
他转身拾级而下,素白身影没入夜色。
景昭拜伏于地,恸哭失声。
天边乌云渐起,星斗渐晦。
狂风涌起,不似夏夜应有的暖意,更显凛冽,寒冷非常。
要下雨了。
景昭抬起朦胧泪眼。
一点雪白纸灰随风而来,终于力竭,轻飘飘地落在景昭肩头。
就像一场送行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