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关键的蝶舞一步,她越发全神贯注,俨然成了虚心受教的学生。
只见那寸玉般的尾指勾过碗碟,微微一带,碗碟便像是锅里的烙饼般翻了个儿,底座朝上,再将盖碗稳稳置于其上。
“此为蝶舞。”他抬眸看向青衣,不含讥讽,唯有认真。
确认青衣看了仔细,双手扶碗倾覆,以盖稳立于碗碟,茶碗拿起一小拢茶叶规规矩矩落于盖中,瓷白碗盖内茶叶颤颤似展翼。
“盏茗。”
再之后他依次示范落蝶与皈依。
茶汤倾倒于公道杯为入海,掩袖将茶汤均分为关公巡城,杯中点滴依次落于品茗杯收尾为韩信点兵。直至一盏茶泡完,已是满室清冽茶香。
杯中茶汤橘红鲜亮,青衣忍不住伸手端起,还未入口已是茶香盈鼻,轻抿更是清香回甘,盈于舌尖。
“好茶!”
她并不懂品茗,却也知道这茶乃是上作,之前自己用同样的茶叶没有泡出这杯中半分韵味。
宋岑寂并不因她的夸赞有情绪波动:“方德安不好糊弄,尤其茶这一事既精于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想由此入手想法虽好,实施却有难度。”
青衣执杯,眼睫微垂盯着杯中茶汤,蒸气缭绕,辨不清她神色。
屋内气氛微凝,影二上前:“要是下毒,法子有很多,不必如此麻烦。。。。。。”
“我行的。”
她轻飘飘阻断影二后面的话,展颜道:“差事经我手,如何实施就是我的事,况且当时王爷并没对他的死法有要求不是吗?”
宋岑寂默了默道:“是。”
青衣道:“那便按我的来,或者你也可以交给别人。”
影二凝眉,不懂她到底在坚持什么,换个更简单的法子,只要人死了,对她来说不也轻松很多吗!
宋岑寂亦看向她,四目相对,头一次发现那双眼眸黑亮,已至能从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子,见惯了她没骨气的样子,突然一本正经,还有些不适,好像从前掩藏于讨好谄媚的软皮子下,陡然伸出一根傲骨,直戳人眼。
有时候人太有骨气不是什么好事,要放在平日,他定要亲自磨平这根骨头,不过今天不知为何,他对此兴致怏怏,将扳指重新戴于指尖,起身绕行而出,只丢下两个字:“随你。”
离开远香堂,行至长廊,影二还在犯嘀咕:“她到底行不行啊?主上,保险起见,咱们要不再留一手?”
时至晌午,日光温柔的抚摸着明菊水榭中的草木,宋岑寂眯眼迎向光瀑,曼声道:“不必。”
有些人哪怕平日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只要是决心做的事,就一定会成,宋岑寂很了解这样的人,一如他了解自己。
影二见他无异议,便也不再多言。
时间如流水,青衣日复一日除了吃饭睡觉基本都在茶席上下功夫,颂琴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付骁平只当女儿闲着怡情,只要不是什么坏到捅破大天的事儿,就都由她。
至于付廖两家的婚事,好像一块儿石头落进池中,涟漪平复后再不见响动。
付骁平也暗中打听过,消息说,廖鸿当街被抓第二日就被急召进宫,连晋阳侯廖常禄也跟着一起去了,两人正受太后问责,皇帝就匆匆赶来,不知说了什么。
只能听到静安宫内殿里瓷器碗盏叮呤咣啷响成一片。再然后,事情就不了了之,廖鸿好歹是皇亲国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苦了那林婉婉,以意图勾引,行事不检为由,被太后下令杖责,廖鸿只顾保全自身,没敢为她求情,五十大仗结结实实落下去,屁股打的稀巴烂,屎尿失禁。
因林府上下嫌其累及府中声誉,人被送回后,一日都未多留,连带许氏,母女俩一起被捆着扔到乡下庄子里。
对于此事,付骁平也只是过耳一听,并未有何触动,她们母女一开始有这个谋算的时候就知道该有今天的下场,恶因食恶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依照旧历,宫中会于云麓台设宴邀请群臣,今年也不例外,宴会由礼部操持办的盛大,凡四品以上官员、皇室宗亲都要入宫赴宴,一直告假不出的付骁平也不得不在此时应邀进宫。
云麓台设于液池之上,天还未全黑,殿内已经点亮半人高的烛台,付骁平一到场便立时有人围上来寒暄见礼,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武将。
朝中文武大臣素来各自为阵,文人清高,看不惯武人粗野,而武人耿直,又闻不惯文人酸臭。
付骁平多时没在朝堂现身,众人都知他是为了照顾女儿,这时露面,有真心关切的,也少不了冷嘲热讽的。
“听闻有些人为了照顾病女,连军务正事都撒手不管,宫中设宴倒是来的殷切,不知道还以为其有意贪乐怠职,尸位素餐。”正要进殿,就听都察院御史梁覆,在一堆文官中阴阳怪气,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周遭人听见。
“你说什么!”付骁平身边中军参将叶辉当即不让。
眼见两方就要起争执。
文官中另有人赶紧打圆场:“国公,有话好说。”转身对梁覆道:“梁大人这话未免太过了,慈父之心应当体谅才是,还不快给国公道歉!”
他穿红袍鹤补,笑时嘴边扩起三道法令纹,颇显和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方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