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贞抬手推了他的肩膀让他移开。
“程谦抑是否有才还尚无定论,除了保举程谦抑外,他可曾在六部做过一件错事?行差踏错过一步?你一口一个阉人,难道阉人便不是人?宫中内侍多是穷苦百姓出身,亏得你还自诩父母官,如此心胸狭隘,迂腐不堪,简直不配为官。”
苏兰贞步步逼近,他身形高大,字字如刀,简直是迫得人节节败退。
汪成文也看出来了,今日苏兰贞便是来砸场子的,便主动上前迎战,“苏大人如此慷慨激昂,是因受了他的好处了,不错,他有财有权,不似我们两袖清风,苏大人倒不如也说说看,那些良田豪宅又该作何解释?”
“那是皇上赏赐,你们若有不满,不如在朝会时死谏明志,一头撞死在金銮殿,才真叫慷慨。”
“你——”
汪成文险些被气得栽倒。
“怎么,汪大人不敢,”苏兰贞神色睥睨,“是怕自己前脚一头撞死,后脚皇上便找了人来顶你兵部主事的位子?汪大人,你在这个位子上也待了三年了,三年都没有半点挪动,我劝你还是别去嫉妒旁人,先想想自己到底为何迟迟不得升迁,是不是心胸太过狭隘的缘故?”
“我、我何时嫉妒!”
汪成文气得人摇摇欲坠,一群人连忙来搀扶。
苏兰贞扫视了围成一团的人,“诸位大人连苏某也辩不过,就别妄想什么倒宦了,简直贻笑大方,张大人,我们走——”
张平远忍了许久的笑,他是知道内情的,苏兰贞面上是个雪人,那张嘴可是能把工部那帮老油条说得都恨不上吊,连忙道:“诶,走走走。”
苏兰贞拂袖而去,张平远走在他后头,不忘拱手道:“汪大人别往心里去,道真不是背后告状之人,这儿茶不错,多谢款待。”
“你——你们——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汪成文气得直打哆嗦,众人不断安慰。
汪成文刚缓过一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墙上那幅夜宴图忽然动了,一只堪称惨白的手撩开图画,素白的脸从画后显出,简直如同画中妖幻化成一般,汪成文瞠目结舌,终于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众官员见卿云从画中走出,也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倒地,惊恐万状地看着仿若凭空出现的卿云。
“诸位大人真是有闲心,看来是六部的事务还不够繁忙,”卿云瞥了众人,原是有话说的,只不过方才已有人把他们驳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便无话了,眼角眉梢都是寡淡之色,“看在他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你们,再有下回……”
卿云未将话说全,便径直离去,探子们将五花大绑的茶肆主人也扔了过去,一行人也离开了茶肆。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卿云脑海中时时回荡着苏兰贞方才说的那些话,马车轻轻摇晃,他面上神色毫无变化。
马车停在宫门内,换了软轿,卿云上轿前,问身边内侍,“茶叶呢?”
内侍神色一变,后头事情发展成那般,他早忘了那事,自然也以为卿云只是随口一说,便连忙告罪:“公公恕罪,奴、奴才忘了。”
他屏息凝神,却听身侧大宦只轻轻笑了一声,内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已许久没听这位大宦笑了,带着微淡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才叫他确信那大宦的确是笑了。
“忘了便忘了吧。”
第142章
茶肆一事,卿云未曾发作,只让他们自己悬心,不是都自视清高吗?想也不会怕的。
卿云眼瞥过去,那日参与聚会的人便低头回避,是不敢看他了。
卿云心下连鄙夷也无,只觉看不上。
若说真君子,他们实在差得太远。
真正的君子绝不会因一人的出身、身份便对那人定论好坏,他会懂得体谅他人的难处,也记得旁人待他的好,替人辩解出头……
卿云脚下踌躇,仍是踏入了工部,他方才一抬头,便见苏兰贞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卿云却是一瞬便避开了目光,苏兰贞微微一怔。
卿云正同工部另一位侍郎说话,却觉侧面似有人走来,余光已瞧见那双皂靴,便毫不迟疑地截断话头,转身便走。
他今日便不该进工部的,前几日便一直如此。
都怪苏兰贞,那一番话搅得他的心又乱了起来,那层被薄纱挡住的心竟又不知死活地重新迸发出热意,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好像永远学不乖。
卿云踏出工部大门,心下才轻轻舒了口气,他怔怔地想着方才苏兰贞望见他的神情,眼眸深邃,分明似是有话要同他说。
他想同他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该说。
即便他身边已是安全的,他也什么都不该同他说。
他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卿云尚未反应,待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卿云侧过脸,只斜斜地看到一个影子,便立即绷紧脸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