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钟离棠不知何时也丢了手中的彩绸,人往后退了几步,独自站在喜堂的正中,双手握着一柄贴了几张符篆的银白长剑。而那长剑,则被他插入地砖三寸,正是以剑为中心,荡出的禁锢之力,束缚住了鬼怪们。
“你们快看!这喜堂内外的一些不起眼的饰物散发出的灵力波动,似乎在与那柄剑遥相呼应!”有眼尖且稍懂阵法的鬼大叫道,“是阵法!一定是阵法,我们是被一个困阵定住了!”
“仙尊饶命啊……”已经有鬼怪直接滑跪求饶了。
还有鬼怪十分不解:“不是,他一个眼睛都看不见的人,是怎么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布下的阵?”
钟离棠一个半瞎的人。
当着一群鬼怪的面布阵,确实不易,尤其是他研习阵法的时日并不长,只有一两次布阵的经验,还是简单的基础阵法,而针对参加婚仪的鬼怪们和黑影的困阵,其实是个大型阵法,但他没有修为,哪怕身上储物袋里的资源足够布阵,也用不了,只能尽量简化,还为了不引起跟着他的两个大鬼的注意,主动把布阵的东西乔装一番后交给他们,由他们放置,是以困阵能不能起效,钟离棠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黑影不能动,便躲闪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火项圈套住他的脖子。
“啊——”
哪怕他的反应极快地立刻聚集阴气护住自己,还是不慎被灼了下鬼体,尽管没被腐蚀,但也很疼,太疼了,是压根无法隐忍得住的疼。
“重渊,莫杀了他。”钟离棠开了口。
他清冷淡然的声音,仿佛蕴藏着魔力,总是轻易便能止住谢重渊的怒火,叫想加大火力把黑影烧死的他住了手,只留着火项圈在黑影脖子上,叫他一刻不敢松懈,只要他一停止用阴气护体,就会体验到灼烧的疼痛。
“棠棠……”
谢重渊从半空中落地,化作高大的男人,仍是穿着华丽的织金玄衣,戴着满满一身的金银珠宝,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哪怕人已经穿过众鬼怪,来到钟离棠的身前,停下了脚步许久,叮当声的余韵还在持续。
幻境里,在钟离棠唤出装作侍从的“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不对,而他,也该察觉到异常。但想要拯救钟离棠的执念,却令“他”与他硬是忽视了一切,让幻境继续发展,去了昆吾山的黑水潭,然后不出意外,再次经历了一剑穿心的痛苦……幻境里的钟离棠死了,他也悲伤得快要死了,可就这样,还有人,很多人,来打扰他们最后的安宁。
终是令他失去理智,发了疯,选择与世寂灭。
而那股毁混乱与毁灭的力量,却为他打破了第一重幻境。
第二重幻境,仿佛一场能满足人所有心愿的美梦,梦里,钟离棠的病彻底好了,那双漂亮沉静的眼眸再次倒映出他的身影,陆君霆那些讨厌的家伙统统消失不见,钟离棠甚至愿意与他双修——可怎么会突然就愿意了呢,不对,有哪里不对,那绝不是他的棠棠,谢重渊险些又发了疯。
好不容易回到现实,却听闻鬼王娶亲,新娘子正是钟离仙尊。
“你怎么能答应嫁给他?”谢重渊以前或许不知道娶亲和新娘子意味着什么,但通过成为幻境魔宫里的“他”,却是知道了,因为“他”也曾想过娶钟离棠,只要两人成了亲,便是家人、是伴侣,会永远在一起不分离,还可以名正言顺的双修,“你不让我杀他,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他抬手,握住钟离棠头上红盖头垂下的一角。
心里不禁阴暗地想着,只要钟离棠点下头,或是“嗯”一声,他就立刻杀了黑影。
谁知下一刻,当他含怒掀开红盖头后,却怔住了。
打扮鬼王的新娘子,鬼怪们可不敢敷衍了事,给钟离棠穿的红嫁衣做工精美,拿金丝银线绣了寓意吉祥的繁复纹样,平日只简单挽起或用冠约束的雪发,被梳理成漂亮的发髻,点缀了各色华胜,还插了不少簪钗,珠光宝气的,晔晔照人。脸也被好生妆饰了一番,因着钟离棠的肌肤本就白得过分,所以没有敷粉,只在双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像熟透了的蜜桃,鲜嫩欲滴,两瓣薄唇也被涂了口脂,比双颊的颜色更秾艳也更惑人。
谢重渊攥紧红盖头,只觉心快要从胸膛跳出去了。
咚咚咚的。
第47章去救净心红盖头团了团,塞进袖子里藏……
谢重渊说着说着,忽然沉默不语。
令看不见他表情的钟离棠,只能根据他先前的语气猜测他是委屈又伤心得紧,哪料到是被自己难得一见的红衣妆扮,给惊艳得说不出话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钟离棠嗔道:“别胡说。”
“哼,我要是再晚来一步,你怕是都和他拜完堂了。”谢重渊回神,酸溜溜地说。末了,想起先前在去花州洛城的马车上,钟离棠避而不谈是否也喜欢他的事,顿时更难受了,“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这句还是司秋教他识字时,他从教学的诗书里看到的,初时不解其意,现在无师自通了不说,还活学活用上了,只是听得钟离棠啼笑皆非。
“答应嫁他,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钟离棠握在凤鸣九霄剑剑柄上的双手松开,既然确定暂时安全了,他便再也忍受不了,身上为了麻痹鬼怪们和黑影而任他们造就的妆扮,先是抬手摘掉头上发间的琐碎点缀,接着拔掉各种精致沉重的簪钗,几下解开被盘起的发髻,重新用一根凌霄宗发放给弟子们的、造型朴素的白玉簪,把一头浓密的雪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然后从储物袋里取出水与帕子,用水把帕子稍稍打湿后,便毫不留恋地几下,擦掉双颊的胭脂与唇上的口脂。
看得一旁的谢重渊,眼底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可惜之色。
“所以,你莫胡乱……”钟离棠又从储物袋里拿出白貂裘,抖了抖,打开披在身上。他的幂篱坏了,此时此刻又不便更换衣裳,他只好用白貂裘,勉强遮掩一下身上的红嫁衣。然后,他又在心里来回思忖了好几个词,才挑出一个不会出错的,“生气。”
“我哪有生气。”谢重渊嘴硬地咕哝,“就是随便问问。”
“好吧,你……”钟离棠有心问他幻境的事,但周围的人,不,鬼多,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于是到了嘴边的话,换成,“可有受伤?”
“伤了,伤心了。”谢重渊说得幽怨,“只有杀了他才能好。”
钟离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