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尸身早就和千千万万葬在乱葬岗的枯骨一样,找不到了。
他心底不由得涌出一股快意。
沉默良久,周禄全放下手中的圣旨。“拿白绫来。”
荣邬一怔,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去:“……你想干什么。”
周禄全不紧不慢地抖开圣旨:“陛下心慈,不忍荣贵君与赵平秋生离死别——于是赐了您殉葬,来罢,接旨。”
早知道这天会来,荣邬咬牙道:“……我乃皇女生父,身负一品品阶,即便殉葬,也只有自尽的规矩,岂轮到你一个太监动手。”
闻言,周禄全戏谑地挑了挑眉,阴鸷的脸上在此时此刻,才有了切实的笑意。
“荣贵君这消息说得忒不讲道理,”他说,“即便是太监,净身前不也有三日禁食、七日拜祖先的规矩么?您也没顺着呐。”
他将白绫握在手里,微笑道:“既然您没守规矩,难道指望旁人守?”
“上路了,贵君。”
行宫惊起一树高飞的乌鸦,啊啊地叫着隐入残阳,赵平秋望着四四方方的窗,看着静立在门外的年轻帝王,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是谁死了啊?小荣么。”
玄色描金龙的长袍微微动了动。
“现在轮到朕了,是不是?”赵平秋抬起苍老的眼睛。
人老了,即便年轻时再锋锐不可挡,如今也多了些慈善宁和之态。
只是赵亭峥知道,老去的毒蛇,依旧是毒蛇。
她注视着这个被她当成母亲仰慕了半生的女人,平静道:“周禄全杀人很快,想必他不会吃多少苦头。”
最大可能是被一刀穿心,当场毙命。
赵平秋垂下眼睛,半晌,抬起眼来,颤颤巍巍地从竹席上起来,强撑着瘦骨嶙峋的脚,缓缓地站了起来。
“如今也轮到朕了,”她傲然道,“难道你以为朕会怕死?大宁的皇帝死了,也会有天下人为我缟素!——是毒酒,还是白绫?”
而赵亭峥只看着她,淡淡道:“也不怕魂归圣娘娘之日,见着我母亲,和你的母亲么。”
赵平秋陡地眼神一厉。
“朕啊朕的,”赵亭峥勾起嘴角笑了笑,“说一辈子也说不习惯,瞧你这个狼狈样子了,还记着自己当皇帝呢,大宁在你手里头险些成了毒窝,差点亡了——别以为装个中风,把位置丢给赵守明就能躲过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
顿了顿,她又道:“我今天倒还真不是杀你来的。”
这世上竟有这么不要脸的皇帝,赵亭峥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下赵平秋呼哧呼哧的样子,而还不等她欣赏完,赵平秋便一变脸色,呵呵地笑了出来。
“要杀便杀,何须废话——只不过,说朕亡国之君为时尚早,你的位子也坐不稳当吧?”
无视了赵亭峥陡然若有所思的脸,赵平秋笑道:“北狄狼子野心,你手底下那男人抗命又抗旨,即便是朕,亦有所耳闻……能听话的野狼少之又少,日子一久,他们只会嫌弃大宁喂给他们的肉吃不饱,你靠北狄谋权篡位,有朝一日,也当受北狄反噬,朕拭目以待。”
她自知到了临死关头,话越发地多了。
“小楚是个好孩子,对不对?”赵平秋微笑,“听说你在北宁就开始琢磨着立他为君后,很可惜,这条路,他一定不会让你走。”
“……为什么。”赵亭峥不动声色道。
“他心里装着的东西太多,而你装着的太少,”赵平秋兴奋无比,滔滔不绝,她观察着赵亭峥的神色,就好像把刀子一枚枚插进她的胸口里一样痛快,“你不明白他。”
“……”
作为数十年的帝王,她的目光老辣而阴沉。
“阿南杀了北狄那么多人,偏偏阿南又是楚睢的人,这仇,这恨,永远都迈不过去,永远都是横亘在两族之间的一道刀山。谁敢碰,谁死无全尸。”
“情情爱爱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说着,赵平秋微笑着走到了她的身旁,“立楚睢,北狄当生不臣之心,你皇位必将不保;不立楚睢嘛……哈,想必他的日子亦不会好过,一个被休弃的皇夫、北狄的仇敌,楚睢在这世上已无丝毫立锥之地。”
“离了深宫,北狄那群狼犬必将活撕了他——你当然可以护他一世,但北狄人只要赌你一个晃神。”
在赵亭峥面前节节败退,打得江山拱手而让的赵平秋终于生出了两分快意,死到临头,她终于在赵亭峥身上找到扳回一城似的痛快。
抡起杀人,她不如赵亭峥,论起诛心,世人无出她赵平秋其右。
“朕劝你呐,不如做个决断,”她阴恻恻说,“楚睢心重,绝非入宫之选,帝王绝无守着一个君后过日子的理。可楚睢进了你的后宫,瞧见你娶新,早晚要心力衰竭而死,哈哈,若他死在你手里,才*是好看的时候。”
赵亭峥硌地攥紧了指节。
她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