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子之仇,要大宁血债血偿◎
殿中的血气浓郁,暴雨啪啪地击打在窗棂上,血腥气浓得无法化开,几乎浸染到每一个人的心头上,太医们低着头走上来,在吴奶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处理了一切,最后悄悄退下,将殿中的残香收拾去,燃上了新的艾香,合上了殿门。
一片寂静,终于,吴奶娘轻声道:“殿下,孩子已经带出去了。”
几乎等同一场生产,死去的胎儿被取出来时,还是完好的。
楚睢已经昏迷过去,苍白如纸的脸,湿漉漉的长睫,鬓发胡乱贴在脸颊上,尽是冷汗,他的唇上已经没有了血色,空留几道血痕,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赵亭峥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似的,她骤然软下去,仿佛脚底灌了铅水似的,踉跄着,连滚带爬般扑到了楚睢的榻前。
“妥善葬了……”她的脑子已经不听使唤,半晌,才怔怔道,“就……埋在院子那棵花树底下。”
楚睢怀着这个孩子时,常常盯着那棵花树看。
无名无姓,不见天日的孩子,带着母亲的悔恨与父亲碎成齑粉的心,悄然无声地睡着了。
“八个月,几乎是等同分娩,”吴奶娘不无痛惜,苍老的眼泪湿了眼角,“殿下即便不留这个孩子,为什么要等到八个月才动手?凭造一场冤孽。”
赵亭峥几个月前便问她要了方子,她是吴允的奶娘,这些年相处下来,也成了赵亭峥的半个长辈,见她如此行事,心中又痛又恼。
赵亭峥怔怔地听着,良久,把头埋下。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赵亭峥怔怔道,“……我以为这个孩子会自己走。”
不是没有下手的时机,只是每每见到楚睢寂静守在窗前,小心地护着肚子,她便把要说的话噎下去,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敢。
深夜胎动,他休息不好,眼下一圈儿青黑,时时孕反,却连一句也不曾提过。
楚睢真的期待这个孩子。
再等等,她总是想,服了这么久的仙人香,他瘦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身体早已不适合孕育,男子从来产育艰难,或许不用她动手,这个孩子便自己悄悄地走了。
不敢,她生疏而匆忙地攥紧楚睢的手,他的手冰冷而潮湿,赵亭峥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那里凉凉的,全是冷汗,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上面,赵亭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进去。
无数次话到嘴边,却永远没有胆气迎上楚睢的双眼,她一早就备下了药汤,而楚睢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可事到临头,赵亭峥却永远落荒而逃,一拖再拖,终究将事情拖到无可挽回的田地。
赵亭峥哽咽着道:“我以为他用了那么多仙人香,根本保不住孩子。”
可孩子依然顽强地在楚睢腹中,看着楚睢疲惫憔悴的脸,赵亭峥越来越心惊肉跳。
他的身体已经亏空到无法孕育孩子了,这个孩子能顺利长到这么大,用的是什么?
楚睢是在拿命供养它。
直到孩子长到八个月,她终于无法逃避。
“……”吴奶娘叹了一口气,“殿下杀伐果决了一生,唯在楚郎君这里优柔寡断了一回。”
“只是这一回,楚郎君要一辈子恨殿下了。”
赵亭峥知道。
她大可将这件事托给旁人去做,到时候把人揪出来人头一砍,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就和赵平秋借荣邬的手除掉孩子一样,风平浪静,万事大吉。
可楚睢冰雪聪明,如何能猜测不出,在北狄宫中,敢动赵亭峥唯一子嗣的人会是谁?
与其到那种面和心离的地步,还不如楚睢明明白白地恨她。
“一辈子就一辈子,”她埋在昏迷不醒的楚睢颈边,像垂死的小兽贴着唯一的热源,偏执又倔强,“我不准他死。”
吴奶娘摇了摇头,半晌,退出了寝殿。
屋中只有赵亭峥与楚睢两人,楚睢昏迷不醒,赵亭峥死死地握着他潮湿的手,漆黑的王袍垂了一地。
夏日,百日红开了。
楚睢仍旧住在赵亭峥的暖阁之中。
小产伤身,更何况是这等月份的小产,各色补品源源不断地被送到暖阁中来,宫人们惊异于这禁脔受到的宠爱,只是第二日,赏赐与补品又会被原封不动地送出来,太医院的大夫围在宫前,药煮了又凉,凉了又煮,一碗也送不进去。
终于有一日,暖阁的门被砰地一脚砸开,赵亭峥阴沉着脸,大步流星走进来,楚睢坐在窗前,迟钝地转过头,还未反应过来,赵亭峥便一言不发,猛地便捏起了楚睢的下巴,把手上端着的药汁一滴不剩地灌进楚睢的口中。
他陡然一惊,如梦初醒,被灌得呛咳起来,赵亭峥咬牙灌完药,啪地一声把碗砸了,冷声道:“你找死别在我宫里头。”
酸涩的药汁流进楚睢的喉咙,让他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霎时一片惨白,楚睢猛地推开赵亭峥,奈何手上无力,一推不成,来不及闪开,便哇地将方才灌下去的药汁尽数吐了出来,漆黑的汤药尽数溅到赵亭峥的衣袍上。
她低着头,垂着手,无言地看着楚睢,躲也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