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坐在洪水退去后一张幸存的木桌上,衣服边角滴着水,发梢也滴着水。浅绿色的眼瞳辨不出情绪,她旁若无人地用手指挽着头发,直到头顶覆盖一片阴影。
尹亦一抬眼。
狼狈的样子可不像神明,顾无觅没说话,二人对视几秒,终于是尹亦一先伸手。
她或许本意让顾无觅拉她起来,但忘记了她此时坐在桌上,本不是一个适合被人拉起的高度。顾无觅打量片刻,一手将洋伞搁在桌角,另一只手将她托起。
尹亦一下意识环住她的脖子,下一瞬或许从数据库中检索到这个动作的相关信息,命令道:“放我下来。”
说是命令,其实也没几分强制执行的意思在,在顾无觅听来反倒是妥协和主动放下身段示好的意味多一点。她重新撑着伞,不大的伞面都遮在尹亦一头上,觉得自己像是在恐吓小孩:
“下来只能踩在泥里。”
这倒是实话,洪水过后哪儿来什么净土,都是黏腻的泥浆混合物。更何况谁知道水里有什么,顾无觅踩到残肢——大抵这水的来源也是不明的,只顿了片刻,不动声色地跨过去了。
尹亦一没问她方才做什么去了,她也没提紫尾人鱼的事。这件事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好像只要不被主动提出,就能一直保持如今这样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状态。
但一切还是发生了啊,哪怕紫尾人鱼说她被偷走了时间,整个亚特兰蒂斯被偷走了时间,她还是对昨日之一切、前日之一切、甚至顾无觅到来之前的一切有着记忆,远没到彻底遗忘的程度,只要她仍旧能够忍受孤独的折磨。
顾无觅也曾做过人鱼——她便是人鱼。她可以在无数个世界拥有无数个身份,这在高高在上的神明看来或许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她不知在哪一个世界听说过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明亦视子民如草芥、如蝼蚁。
总归是与祂全然不同的存在。
但此时尹亦一闻言,又只是下意识抱紧了她,手中力道没放松分毫,真的很害怕掉下去似的,再不提她要下来自己走一事。
顾无觅以为自己此时应当狼狈,退水时抱着浮木摸爬滚打,浑身湿透,冷风惹起细微的颤栗。但因此尹亦一一向较常人更凉的体温也显得烫,心跳并不同步,但贴得那样近,几乎是两方心跳混杂一处,难分彼此。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她蓦地有些失控,心跳慢了半拍,神明在这片刻间拟好旨意,落到最终却只有一句:
“天黑了啊。”
无主之墓
无主之墓
天色昏暗好像只是一种借口,哪怕一切如常,她也不会微微别过头去窥探尹亦一的神色。究竟是希望从中看出波澜,若是仍旧古井无波会使她感到失望么?
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尹亦一很轻地在拨弄她的发尾,发带应当在水中散开了,被她绕成几圈缠在手上,此时不知在做些什么。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她的发丝扫过,有些痒,并不难以忍受,但她像那一处或许泛红,于是微微低头垂眼下去,捉住了并不安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