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悠然猛地惊醒。
左胸似乎仍在刺痛,她摸了摸额头,已是一身冷汗。
漫天遍地的白,触目惊心的红,她曾无数次梦到一模一样的场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令她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久久不寐。
这些年来她已许久未曾梦到过那场屠杀,她以为她已经释怀,却不想只是埋藏地更深,更烈。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窗外天色昏暗难辨时辰。
静姝看她醒来,从门口端着一盆热水走到床边,恭敬地服侍她洗脸。温热的水覆在脸上,终于驱走了那令人心悸的不适,沈悠然定了定神问道:“静姝,我睡了多久?”
静姝一脸担忧,“回尊主,现在已然是午时了,您这一觉睡了将近六个时辰。”她将用过的水盆放在门口架子上,从案上端起一碗热羹放在桌上,“您昨夜睡的十分不安稳,可是梦魇了?属下已经命人准备了当归桂圆羹,这羹专治梦魇,您喝一点?”
沈悠然闻言眉心微微蹙起,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静姝自衣架上拿起白狐裘替沈悠然披上,一边观察沈悠然神情一边禀告道:“尊主,属下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沈悠然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淡淡问道:“什么好消息,是那个郁瑾招供了?”
想到那个沉静坚韧却满口谎言的少年,沈悠然心脏突然微不可察地缩了缩,一阵刺痛。
提起郁瑾静姝脸色顿时一僵,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和那个郁瑾无关,是紫霄使派人传信回来,信上说他和白虎使已经成功拿到鹿活草启程回宗,顺利的话大概这月十五之前便能赶回。”
沈悠然用勺子舀起一颗晶莹剔透的桂圆漫不经心地嚼着,微微颔首:“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
明艳的脸庞上却并无什么喜色,毕竟以她对静姝的了解,先告诉她好消息,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坏消息在等着她。
她不紧不慢地喝完热羹,待婢女将碗收走后,这才靠在椅背上问道:“说吧,还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她手指在桌面扣了扣,“可是那个郁瑾审出了什么?”
静姝脸色僵硬,突然说道:“尊主,属下先服侍您梳妆?”
沈悠然淡然点了下头,起身坐在铜镜前,镜中女子哪怕未施脂粉也是肤光胜雪光艳逼人,她并不以容貌为傲,却也知道许多人喜欢她便是因为她的容貌,紫霄使是,那墨崖大概也是。
至于那个郁瑾……
她认识他甚至还不足一月的时间,却从没有谁能让她如此记忆深刻。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能够成功地骗到她。
就在她差一点就要相信他时,却发现他竟然是流云宗弟子。
那个正义盟之首,武林第一大派,浮光教的死敌。
昨日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罩在她心上。郁瑾是为了替她疗伤才暴露了自己的武学渊源,若是他昨夜一直无动于衷,也许再过上一年半载她也不会发现。
她平生最恨欺骗,更恨被她已经放在心上的人欺骗。
这种愤怒远比陌生人的欺骗来的更加汹涌澎湃。她的回答在裴怀瑾意料之中,但她的表情却出乎他的预料。
在裴怀瑾的预想中,沈悠然至少应该犹豫一下。沈悠然好不容易熬完宫女们细致入微的量体裁衣,就听见裴怀瑾悠悠道:“你每日穿得太素净,正好趁这个机会多做些衣裳,以免浪费你正好的颜色。”
他也不征求沈悠然的意见,自顾自在旁边挑起了缎子,选的都是梅染,海然红,鹅黄等色泽饱满的稠艳布料,宫女们双手接过东西后便躬身退下。
裴怀瑾自觉走到沈悠然跟前,低头看着她轻笑一声:“该轮到我了。”
平静的语气中隐隐透出迫切与欣喜,像极了小时候急着领月钱去给娘亲卖药的沈悠然。
裴怀瑾要求沈悠然帮他从量尺寸开始。
好在这些事她从前在沈府里做过,再加上方才两位宫女已经做了一遍,沈悠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裴怀瑾先让人帮她做衣裳就是为了让她熟悉流程。
心里不觉有些奇怪,既然他能找来专门做衣裳的宫人,为什么还要她来做。
不过既然答应了,沈悠然便专注手里的活计,左思则在旁边帮忙记录尺寸。
同样一根皮尺在裴怀瑾身上比划着,他格外配合,抬壁,转身,见她踮着脚还会主动屈膝。
裴怀瑾体贴建议:“隔着衣服尺寸恐有偏差,需要我脱衣服吗?”
沈悠然手中动作微顿,红着耳憋出两个字:“不用。”
裴怀瑾哦了声,带出几分遗憾的意味,凝视着兢兢业业,忙前忙后的妻子,他漆黑的眼底流动着罕见的、真实的温情。
沈悠然耳根子一红,加快手里的动作,不到一炷香就完成量体这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