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越是如此,楚衡空越是感到不耐。
还在扯谎,还在胡说八道,即使到了这一步,这个混账仍然不愿说出心里话。他沉沉地叹气,然后吼道:“这关你屁事啊!”
王权一脸茫然:“你……”
“沉动界的世界末日又怎么了?”楚衡空冷笑,“不过是死后来到的另一个无趣的世界,陌生人们享受着自作自受的悲剧,没有你的责任也没有你的意义。沉动界就算在地上摔得粉碎,和你暗色王权又有什么关系!”
王权撑着墙壁,做出苦恼的表情:“我同样爱着这世上的一部分人,为了他们我才——”
“那么你在意谁?”楚衡空强硬地打断。
王权沉默以对,楚衡空逼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爱城邦吗?你喜欢城邦中的哪一个人?你觉得这地方有哪里值得你努力去守护?”
“你是支持‘独爱’吗?那么为什么你不直接帮帕里曼帮到底?你支持‘团结’?你又为何屡屡在城邦内煽风点火?”
楚衡空语速飞快,咄咄逼人。向来能言善道的王权却沉默了,只是用那空无的眼神凝视着他。越是这样楚衡空越感到恼火,此时此刻凌驾于仇恨之上的感情是愤怒。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说不出来吧,就连编谎话也无处下手。没有相关的经历根本想象不出可信之词,索性用暧昧不清的‘爱’糊弄过去!”
“那我来帮你说吧,你根本就不在乎。”
“不在乎城邦,不在乎沉动界,当然也就不在乎末日。说到底你在地球都没有在意的事情,又怎么会去爱沉动界的生命!”
王权似乎也愤怒了,紧攥着拳头:“你怎会连这都忘却了。我爱着人类。从养育出我的王者死后,我就学会了‘爱’!”
“你根本就不爱人类!”
楚衡空向它怒吼。
揭破隐瞒至今的最大的谎言。
说到底,沉沦者就是沉沦者。
因黑月而生的扭曲生命,其感情也仅维系在同族之间。即使会偶然地将异族视作重要之物,却没有办法彻底改变自己的天性。然而王权却的的确确为地球的众生而行动,克制欲望,克制冲动,如它曾经承诺过的一样,全心全意地推行着拯救世界的计划。
唯有一个简单的理由能够说明这一切。
它对自己也说了谎。
“——你只是给自己赋予了新的定义。把那些淡漠的一视同仁的感情,定义为“爱”而已!”
有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白发少年精致的面孔上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斜向撕裂了它处变不惊的笑,像是许久前一度碎裂而被拼接的瓷器,在岁月的冲刷下终于暴露出真容。
它捂住面孔,想要将裂痕缝合,重新捏造出笑容。可是无论如何灌注神力,它的伤痕却都没有修复。黑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打湿它白净的衣衫。裂纹随着它的动作弥漫,如蛛网般覆盖了脖颈与手背。
“别再说了。”王权低声说,“到此为止。”
楚衡空指向周围,指向他熟悉的记忆中的院落:“逃回过去,藏在记忆中的幸福里,听上去真是标准的沉沦者的思路。可你真的信这一套吗?你真的觉得过去美好吗?”
“恐怕不会吧暗色王权,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过去压根就没有这么美好。你的记忆里只有无止尽的期待与痛苦,你找不出多少童年的幸福,你的童年里只有不断积累的悔恨与错误!”
王权愈加努力地拼合着面孔,可那种破碎的脸终究掉了下来,空洞的头颅内唯有黑血躁动。它的声音,它的声音自血中传出,满是痛楚:“住口。求你了。不要再说下去。”
楚衡空怒声道:“这样的你哪里会想要回到过去!又怎么会在意沉动界的未来!”
“你在城邦内筹划至今,为的就是当下两败俱伤的局面。你的真正目的是完成黑月赋予的任务,帮助它吞噬城邦完成愿望。如此一来它就会回馈你的期望降临地球,按照你的愿望去‘拯救’人类。”
“——这样一来,你就终于能完成曾被赋予的,最后的‘任务’了!”
王权面上的神色不断变动。由愤怒变为呆滞,由苦楚变为冷漠。数不清的感情在它破碎眼中变幻,像一个天资绝伦的戏子模仿世间众生的相貌。
楚衡空冲上前去,一拳砸中裂痕密布的人形。于是伪装用的躯壳彻底碎裂,污浊的血液如斩首般喷涌!
皮肤、发丝、肌肉、骨骼、构成“人”的成分同时碎做破片淡化,仅存自心中涌出的无尽的黑色血流。可人形依然存在,像是藏在皮套内部的另一个人,站立在那黑色血流的中央。
黑血分向两侧,露出无血色的唇。
“是啊,我讨厌这个世界。”
“我从出生开始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们人类简直丑陋得令人作呕。”
发出干涸而轻微的,腐败般的声音。
“愚蠢的生灵,毫无意义的生体活动,脆弱而丑陋的社会。无知的蠢货在庇护下苟且。腐朽的老人沉浸在拯救的狂想里。吮吸鲜血的寄生虫打着正义的旗号自相残杀。
找不到一点合理性。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生命存在。光是看着就感觉想要呕吐。就连当做玩具都觉得恶心。恶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