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河待唐璃,极好。
御赐丹荔,尚沾晨露清芬,谢枕河整匣捧至唐璃面前,见她进得唇染丹霞,面上笑意漾开,竟似亲尝一般。
新贡的越州缭绫,千金难得,薄如蝉翼,他不吝惜,命能工巧匠裁作春衫,赠与她。
及至唐璃初入学堂,典艰深拗口,夫子威严,常令她心怯瑟缩,谢枕河日日伴读,将晦涩词句掰开揉碎,细细注入她耳中。
谢枕河长唐璃三岁,彼时唐璃,总爱仰脸唤他“枕河哥哥”。
唐璃六岁那年,唐宣失势,远治瘴疠之地。
唐宣以唐璃年幼羸弱,不堪千里颠簸为由,将她托与荣王,荣王念及多年交情应允。
事实当真如此?
唐家权柄尽握唐公之手,唐公乃前朝三朝重臣,诸国竞相延揽之肱骨。
唐宣不得家族扶持,全因唐公素来偏重长房,唐宣困顿,难觅出头之机。
岂料时运难测,唐璃大伯,奉命督修河工之际,殁于寒江湍流,唐公万般无奈之下,方将家族重担,交付二房。
自始以来,唐璃深知父亲所求,是她挣得颜面、博取荣光,父女相见,除却这般殷切嘱咐,余下皆无。
唐璃偶有行差踏错,必得唐宣严辞申饬,唐璃与唐宣素不亲厚,与其说是父女亲情,不如说是互为利益。
唐宣所图,乃留女于都城,觅得簪缨之族,抑或朱门贵胄,缔结姻缘,借女婚事攀鳞附翼,遂他扬眉吐气之愿。
王府重门,轧轧而阖,掩没唐宣凄怆回望,亦将唐璃童稚韶光,一并关锁。
荣王膝下有位郡主,封号陇安,与唐璃年龄相仿。
陇安生就一副皎月容颜,性情灵慧温婉,待人至柔,见唐璃孤弱,心生怜惜,视若亲妹,百般呵护。
自此,唐璃栖身王府,枕河哥哥温厚,陇安姐姐明丽,唐璃意外寻得一方温暖。
然当陇安与谢枕河相见,一缕微妙悄然流转。
二人谈论瑰奇,辨析幽微大义,陇安见解独到,自有世家贵女不坠的清华。
谢枕河望向陇安,眸光专注而灼灼,唇角噙着唐璃未曾见过的温煦笑意。
心底幽暗蔓生,自惭形秽不断缠绕唐璃心窍。
金钗之年方过,陇安随荣王远赴临南驻守,而她独留王府。
谢枕河待唐璃依旧极好,然唐璃已非昔日懵懂幼女,心底那份揉杂依赖与仰慕的情苗,自陇安离开,如同花藤疯长,缠缚心扉。
唐璃贪恋谢枕河每每宽慰她时,掌心抚额的温度;沉迷他纵容她任性时,眸底那泓无可奈何的温澜,往昔视作寻常的呵护,如今细忖,却非。
暮春黄昏,细雨初歇,池畔蔷薇饮露含烟,花枝承香欲折,馥郁浓香。
谢枕河撑伞送唐璃回王府,唐璃凝着他清隽温润的侧影,心头禁锢已久的情愫,再难抑止。
伞柄微微一顿,伞檐倾斜,雨珠沿着伞骨悄然滚落,谢枕河回身看向唐璃,素来温和平静的面容,先是愕然,继而涌起唐璃未能读懂的复杂。
他应允了。
此后光阴,唐璃如同浸溺蜜糖。
她虽未承欢父母膝下,虽无安身立命之所,然此怜惜,足以辉映她的寂寥。
他会避人耳目,携她前往西市,共尝馎饦;会于上元灯夜,以身为屏,护着她穿过汹涌人潮,只为觅得那盏描摹着清荷碧莲的纸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