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掐断的冬青枝没入昏暗,跌在地上的脆响被院里急促的脚步声覆过。侍卫们得令,当即兵分三路,自朱宅各角的门冲了出来,向着观弥二人所在的方向围去。
“我不是故意……”观弥话未说完,便被裴同衣用力一揽,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他带向巷口的骊马。
那厢,数把火杖已探出转角,观弥还未在马上坐稳,身后人便“啪”一扬鞭,紧绷的身子前倾着,策马带着她朝唯一未被封住的巷口冲去。
慌乱中,观弥只见无数巷口在眼前更替,左左右右。侍卫们的追逐声有时好似远在天边,可下一刻,伴随着墙上忽闪而过的火光,裴同衣猛地一吸气,一个侧弯便钻入另一条小道,再次将来势汹汹的马踏声甩在身后。
“嗖”,一支箭自侧方飞来,斜斜扎在二人前方,叫裴同衣的速度反倒缓下来,“再绕下去不是办法,你先回营。”
观弥愕然抬头,她不知裴同衣为何停顿,但她清晰地察觉到有人正从箭射来的方向赶来。
更夫一路报时,街头陆续有了人影。监察使一行人一团火似的,街头烧到街尾,衙署的官兵得讯,亦骑马上了街,堵在监察使路前见礼。
“让开,让开!”
怒斥声从远处传来。裴同衣盯着箭来的方向,像是被幽径深处的东西勾了魂,斜身滑下马,竟直直迎了上去。
“你干什么!”
一股血流直冲脑门,观弥拽住他的袖角,可又不知为何自己要拦他——她故意引来监察使,不就是为让她二人或裴同衣被捉住吗?
观弥的心怦怦直跳,强压下那份接近目的的暗喜。然而垂眸静息间,先一步回到她身体里的并非“秦筝”,而是顺脊腹蔓延的麻。莫名的恐惧好似坍缩成了一颗小球,在肚里滚来滚去。
于是,那只伸出的手便那样捏着裴同衣的袖角,若即若离,根本使不上什么力,可也一时放不开。
风里,除了二人温热的身子,一切都泛着凉意。簌簌抖动的布料连带着观弥的指尖也有些颤抖,将语未语时,袖中探出一只手,反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裴同衣仰首,望向她的眼里竟有几分笑意,“你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马已驰近,率先自昏沉巷中探出的一张脸忧心忡忡,来人弓还握在左手,见到她二人,眼神暗示着,右手指了一个方向,口中却大喊了一声:“大人,贼人好像往这边来了!”
不等观弥反应,男子跳下马,拔出腰间的剑来。
“辛如述!”伴着裴同衣一声低叫,辛如述一剑砍在马臀上。
刹时,马嘶鸣着扬蹄,鲜红的血滴在地上,留下细长的踪迹。
辛如述吼道:“愣着做什么?快追!”
几名城门卫心领神会,叫嚷着跟着受惊的马去了;又一声鞭响,被抽到的骊马朝着另一个方向冲去,观弥猛地扑在马背上,自余光里辨出地上的是翼威军的羽箭。
骊马跑得极快,观弥甚至没听清裴同衣的最后一句话,只能紧紧攥着缰绳,任由它载着自己离去。
街道、屋檐、巷子、城门……她学着裴同衣的样子勒马,试着用口令让它慢下来,但骊马好似风一般,她没有办法掌控,也没有办法掌控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火光涌至,束着乌革带的侍卫们沿着路上的血迹而去。队末,着青圭色的中年男子瞥见道旁人影,对一旁高马上神色阴冷的人说了几句话。
王晋禾认出城门使辛如述,正想质问他为何在此,怎料被人抢了先:“城门使这个时辰不当值,出现在此是何缘故?”
辛如述垂着头,难掩恼怒:“将军,城中进贼,抢了属下的马!”
“区区一匹马,就值得城门使如此大张旗鼓?”裴同衣背身而立,墨黑的身姿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剑,不见血光,却有寒意。
“夜深安枕之际,你为一己私欲令更夫提前报时,又弄得城中四处马鸣叫嚷,是想要全城的人陪你找马吗?”
王晋禾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下马。辛如述忽地抬眼,视线跃过裴同衣的肩膀,直直盯来。
“禀将军,”他一字一顿,“属下的马丢了不要紧,可那马上的人是监察使大人要捉的要犯。”
裴同衣这才转过身,目光如炬,在二人间打量。寒气逼人,不过才站了一小会儿,四人肩上便都叠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面前的人面色阴沉,只死死盯着他,一身暗袍质地不凡;另一着青圭色之人的心则不知分成了多少块,在四人之间游走。
观弥此前说的监察使、辛如述话里所指是谁已十分明显,但裴同衣纹丝不动,只静静看着对方亮出令牌。
王晋禾的语气毫无波澜:“也不知是惊扰到哪位小将军了——某乃朝廷新任的监察使,若非职责所在,行事所需,我等也不愿闹出这般动静。”
“大人远道而来,夙夜不懈,裴子裳失敬。”看清令牌后,裴同衣行礼,“听城门使说,您在捉拿要犯?”
王晋禾上马的身形一顿,“是某分内之事——裴将军也看到了,某已令人追捕,你便不必费心了。”
语毕,他的视线冷冷扫过裴同衣,夹腿促马。
监察使令牌为天子所予,凭此可出入岐北三州无阻,王晋禾自入易州以来一路无人敢拦,便是此刻身在陆氏封地,面对马下目如凝霜的青年,他也无所顾忌,只想将闲杂人等快速打发了。
偏生才走出几步,听见裴同衣对辛如述道:“速去备马,守卫昭城本就是我等之责,如今城中出现要犯,必得从速捉拿归案才是。”
“城门使的马被劫了去,”王晋禾猛地转回眼,瞥向裴同衣的脚,“据某所知,啸潜营离昭城有十余里,莫非将军是走至此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