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虽然老了,走路摇摇晃晃,但是站起来的时候却很威风。它认出了林在堂,对着他摇尾巴。
林在堂蹲下去摸它的头,看着它的眼睛。在老黄还是小黄的时候,林在堂就喜欢看它的狗脸。老黄在千溪这么多年迎来送往,殡葬队伍不知跟过多少次了,显然是一只见过世面的狗了。它不喜欢林在堂这种沉重的重逢方式,不耐烦地又冲他叫一声,让他抖擞起来,不要沮丧。
接着往前跑两步,让他们两个快走。
林在堂、吴裳、老黄,重新组成了他们的巡游队伍。千溪的夏天一如往昔,潮湿、闷热,海风带着一股咸腻渍在人的皮肤上,直到将人里里外外都渍成“千溪”。林在堂不过才走到村口,就将千溪的一切回忆起来。
那曾经破败的公交车站、肖奶奶院子里的桂树,狭窄的小路和生生不息的蝉鸣,夏天的一切就这样强势不讲道理地灌进他的头脑中,让他想起十几年的千溪岁月。
林在堂甚至觉得自己在怀旧了。
“怎么样?”吴裳问他:“还熟悉吗?”
“都不见了。”林在堂说:“好多东西都不见了,但我最喜欢的、印象最深的那些还在。所以你改建的时候是动了心思的。”
“对。”吴裳说:“花了大心思,我既想把千溪最宝贵的东西留下,又想给它赋予新的美感。甚至请姜哲叔叔帮忙找了古建维护翻新单位来看。当然,千溪不算古建,但它毕竟是很老很老了…”
“我懂。”林在堂肯定地说:“不容易。”
“这自然要感谢你给的那些钱。”吴裳问他:“你用剩下的钱创业的吗?”
林在堂没剩下钱。
那一千多万发生的时候,林在堂就意识到:那不过是林褚蓄借钱的一小部分,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讨债的。林在堂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他把所有的剩下的钱都给了阮春桂,离开的时候只有一辆破皮卡,还有二十万块钱。想好项目后没有启动资金,跟周玉庭借了两百万。
但林在堂没有对吴裳说这些,他觉得这一天很高兴,没必要说起这些令人败兴的往事。
“只要我想找钱,是很容易的。”林在堂说:“你忘了我曾经是谁吗?杰出青年企业家。”
“了不起。”吴裳对他竖起拇指。
两个人已经走到家门口,吴裳很自然地向里走,邀请林在堂去家里坐坐。林在堂在门口踯躅,不敢迈出那一步。怕里面跟从前一样,又怕不一样,心情万般复杂。
吴裳已经走到屋门口,见林在堂站在那里不动,就皱眉一皱:“你干什么呢?进来呀。八抬大轿请你呀?”
老黄嫌林在堂慢,咬住他裤脚向里拽:走吧你,我该喝水了。
林在堂走了进来,看到院子里那棵树还在,晾晒素面的杆子还在,树下的桌子还在,椅子还是那几把。
“我家没改建。因为有人想要参观原来的民居嘛,最后就没改。”吴裳说:“还跟从前一样。”见林在堂的衬衫湿透了,就问:“你热不热呀?带换洗衣服了吗?”
林在堂如实回答:“热,但换洗衣服在车上。”
“我给你找找吧。”
吴裳腾腾跑进外婆房间,那房间还像从前一样。爷爷走后,她去春花奶奶家收拾了老人最后的遗物,都一起搬来了这个房间。
她蹲在木床前向外拉储物箱,发出呲拉的响动声。林在堂从院子里走进来,站在门口看她。他做梦总是会梦到她,有时他们在梦里吵架,他睁眼时心口还会疼。
“你要不要看看爷爷的遗物有没有需要带走的?”吴裳仰起脸看着他说:“当时问你你说让我留着,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也不能那么自私,你也挑拣两样带走吧。”
林在堂没有回答她,只是摇摇头。他温柔地看着吴裳,那眼神里还带着慈悲。
爷爷和外婆是一起走的。
他们走向了大海。
临走前外婆给吴裳打了个电话,那天正下着小雨,但海浪格外澎湃,吴裳在电话里听得清楚。
外婆很开心地跟吴裳告别,她说:“裳裳啊,以后想念外婆就去海边坐坐啊,你跟大海说的话外婆都听得见!”
吴裳并没哭,她撒娇地说:“可是外婆,你不让我去海边啊,你说大海吃人啊。”
“你长大了,可以啦!裳裳囡囡再见啦!”
外婆走后,吴裳打扫了这间屋子,把爷爷的东西也搬过来,这样一家人就团圆了。
“还难过吗?”林在堂突然轻声问她。
吴裳的嘴瘪了一下,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这时林在堂对她伸出手臂,他想抱抱她安慰她。
吴裳没有拒绝,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头靠在了他怀里。他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
“你呢?还难过吗?”吴裳轻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