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燧收拾好碗筷和灶台,又去晾衣服和床单。之之这两天几乎黏在时之序身上,她的衣服上沾了很多毛,只能耐心地轻轻粘掉。
从客厅望进去,光影分成两格:沙发上,一人一猫忙着迭衣服,他的背影温柔而专注;书桌前,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沉静而笃定。
两种氛围撞在一起,出奇地和谐。
时之序一旦开始工作就全神贯注,几乎忘记了时间。但偶尔回头,看见江燧穿着宽松的白色家居服,低头摸着猫看书,像中古贵族王子油画,心里涌起一股努力保护他的决心。
心绪像过山车,她又忍不住感到一阵伤心。
也许因为江燧总是像没事人一样,让人看不出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崩溃破碎。
然而决心果真有用,她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手指飞快敲击键盘,岭澜老街旧城改造的研究计划初稿一点点成型,又把今天收集到的信息整合进来。何锐、郑莉、顾舟、崔婆婆、老刘伯……江燧,都是很重要的访谈对象。
他会没事吗?
她轻轻抿唇,目光落在屏幕上。时之序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上,既需要保持客观,又不能忽略自己与江燧之间的关系。在人类学研究里,了解当地的文化观念很重要,而观念总是生活史和心灵史交织的产物。
有些问题,她该问吗;另一些问题,她敢问吗?
时之序不想揭开他的伤疤,但那意味着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些对话的禁区,意味着对方的叙述总是残缺某些片段。
人类学是怎么回应这种伦理问题的?
她想起在曼尔默做田野时遇到的难民。那些人中,有些是靠双脚一步步走到欧盟境内的;另一些,则是被中介像牲畜一样关在货车货箱里拉到目的地的。他们在家乡经历了战争、流离失所,在逃难的路途中还可能目睹亲人的离世、经历地头蛇的性侵和殴打。
她曾经试图倾听他们完整的叙述,却明白,有些痛苦根本无法完整呈现。研究者的介入必须小心,既不能让受访者再次受伤,也无法追求所谓完整真实的故事。每一个缺口、每一次停顿,都让她望而却步。
时之序望向窗外夜色,心里微微一紧。但此刻,她更渴望理解,而不是远距离的观察。她第一次产生可以尝试跳入那缺口的冲动,想用自己的存在去承受、去理解那些未被说出口的痛苦。
即便那会有很多愤怒,会流很多泪。
她给导师Marika发了封邮件,想要听听她的建议。
时之序合上电脑,回头看了眼江燧。他斜靠在沙发上,一只手还撑着头,但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之之则是已经回窝里睡着了。
她轻轻走过去,躺着钻进他的怀里,贪婪地吸了一口他肩颈里的味道。
江燧醒了,看清时之序的动作,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翘起:
“我好闻吗?”
“嗯嗯,”她嗫嚅着,鼻息贴着他的心跳,“你是世界上最香的男人。”
江燧的眼睛亮起来,手指顺着她的发丝滑下,贴近她的肩膀:“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这么一本正经,弄得时之序反倒害羞起来。
这一晚,江燧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低声呢喃,身体像只虾一般蜷缩着。半夜时分,时之序醒来,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叫醒他。她轻轻凑过去,想听清他说了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明白。
江燧却似乎很贪恋她的怀抱。她侧身凑近,他迷迷糊糊地把她揽进怀里,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臂,用脸蹭了蹭她的头发,眉头舒展开来,然后才沉沉睡去。
她听清了,他说的是“别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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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燧:我没病
时之序:嗯嗯,惊恐发作但没病,体温叁十九但没发烧,细胞恶性增生但不是癌。
江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