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玄平在闲暇之余还和几位先生一同教我各种本领。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也为了多些傍身的饭碗,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针灸推拿,我都一一学了下来,也见了不少世面。”
孟允抒心想,难怪梅姨娘博学多才,原来是在这个时期习得的。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老爷夫人见我踏实肯干又勤学上进,最终也接纳了我,让我做玄平的贴身丫鬟。”梅姨娘露出怀念的微笑,“后来,我们在朝夕相处中日久生情,玄平也与我私定终身。”
孟允抒感慨,那时候的程玄平和现在的他简直是截然相反。若是如今的程玄平,他恐怕只会拿出“门当户对”“父母之命”等那一套学说来批判这件事。
“玄平在十九岁那年进士及第,随后程家人就要给他说亲。尽管我再三劝说,玄平却还是向老爷夫人直言,他要娶我为妻。”
梅姨娘面色如常,但她的笑容中添了一丝苦涩。
“我出身低微,又偏偏不能生养,当个侍妾都不够格,因此理所当然地遭到拒绝。玄平一气之下带我离开了程府,偷偷在外面找了个落脚处藏身,这把老爷和夫人都气得不轻。”
孟允抒很难想象,程玄平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过用情至深的时期。
“就在我们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程老爷被卷入政斗,程府一家老小都被诬陷下狱,最终是他们的世交——王家力挽狂澜,把他们从牢里救了出来。”
孟允抒想起一个重要人物:“我曾听旁人说过,程大人之妻王夫人便是以前王家的小姐。”
“没错。”梅姨娘看着孟允抒说道,“那次危机使得程府衰落不少,为了报恩,也为了借助王家的势力,程老爷强行安排玄平与王家的二小姐成婚。”
如果当时程玄平不肯听从程老爷的命令,只怕程府就会自此衰败下去,而且会失掉王家这个世交。若是程老爷的政敌趁虚而入,程府就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梅姨娘轻叹一声道:“我知道玄平左右为难,而且程府到底为我提供了容身之所,他们于我有恩。所以我劝玄平听从程老爷的安排,不必顾虑我。当时他向我承诺,待日后他在朝中根基稳固,征得王小姐同意后,就光明正大地娶我过门。”
眼下梅姨娘的境况已经直截了当地诉说了这个承诺的结局,她的声音也因此低了下去。
“于是玄平暂时将我安置在外,又请来管家和下人照顾我的起居。”梅姨娘解释道,“那管家就是现在府里的张老爷。为了不被旁人察觉,玄平以他的名义购置了田宅,他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这样一来,张老爷的身份之谜就被解开了。
孟允抒问道:“你们起初就住在这里吗?”
“是,但张府最初并不是现在这样。”梅姨娘沉声说道,“一开始的时候,这里没有无辜女子受害。”
她讲起了发生在张府和程玄平身上的变化。
“玄平被陛下封了官后,在他步入朝政才发现,朝中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官官相护、官商勾结都屡见不鲜,想要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绝非易事。为了实现他的抱负,也为了保全程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他必须要先在朝中立足,对那些权臣曲意逢迎,傍上他们的威势,成为他们圈层中的一员。”
三十年前恰恰是保守派风头正盛的时候。
“渐渐地,玄平变得力不从心。他迫于压力,开始和那些人一起拉帮结派,贪腐受贿。”梅姨娘的嗓音沙哑,“他做官的时间越久,显露出的疲惫越多,官场上的明争暗斗磨灭了他初入朝堂的热情。就这样,他越陷越深,与我的争吵也愈来愈多。当我发现他已经抛却初衷,和过去有所不同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们不可能回头了。
这就好似一个怪圈,起初程玄平立志做一个辅佐朝政的贤臣,做一个心怀苍生的清官,却迫于现实只能先向权贵低头,极力结交他们以站稳脚跟。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抱负,就先被那片泥沼同化,转而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接着再将后来者拖入深渊,令他们与他同流合污。
而和他一样有类似经历的官员不在少数。
梅姨娘顿了顿,讲起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二十年前的一天夜里,玄平和往常一样来这里探望我。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却始终一言不发。在我的追问下,他最终告诉了我实情。”
梅姨娘将她的头颅垂得更低了些,眼睫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他说,近日他曾与几位高官会饮,他们在酒酣之际曾提及,若此时能有美人相伴助兴,那定然是一桩美事。只可惜他们碍于禁令,不能在明面上做这些事。”
孟允抒会意地说道:“所以,程大人就打起了这样的主意,将张府改建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
梅姨娘点了点头,而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
“我当然知道这是造孽的错事,可朝中没有几个人是完全干净的。若是玄平要坚持成为一个异类,恐怕只有朝不保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