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的手抚摸过墓碑,像是握着多年前与自己相携的那双手:「你啊,就是傻……又不贪恋权柄,为什么要回去,当劳什子国尉?」
「活着的时候,天天操心军改头发都白了,还被朝中那帮故旧骂。一个你还不够丶承陵接着操心……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承陵战死的消息传来,我居然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像阿旻那样时刻绷着一根弦,成天如履薄冰,事事身不由己。」
雪越下越大,落满她发丝和睫毛,间杂丝丝缕缕花白,她站起身来,拂去墓碑上的积雪,弯了弯唇角。
「我去看笙儿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对了,刚才说的倾巢出动……吓唬你的。」
「我和承贇会一直守着这里,直到完全守不住的那天,虽然这很累。不是为了她,仅仅因为我在洺州长大,你我和孩子们在宣庆府度过了最快乐的十几年。」
姜嫣唇角带笑丶两眼含泪转过身,忽然愣住了,脸色大变,霍地拔出佩剑。
朔北的风漫卷着鹅毛大雪,在空中凌乱飞舞,雪地里静静伫立着一名年轻男子。一袭玄色貂裘,身披银灰披风,乌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唇边噙笑,乍一看去却是满满的孤寒和萧索。
他左手随意搭在佩刀的刀鞘上,右手提着两壶酒,见她转身,扬了扬右手的酒壶:「外臣苻洵,特来祭奠元晞殿下,告慰永平一年龙门行宫惺惺相惜之心。」
姜嫣满眼阴沉盯着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默不作声退开半步。
苻洵解下佩刀放在地上,走上前去揭开壶盖,将酒一瓶接一瓶浇在墓前地上,侧头看向姜嫣:「殿下方才说,乐意为褚舜英守着这三郡二州?」
「在下不才,想请教一句,是只想为翊庄王之妻而守,还是也想为袍泽褚舜英而守?」
姜嫣冷笑:「说什么绕口令?还承陵命来!」长剑掠起一道雪亮的闪电,刺向苻洵。
苻洵微微侧身,长剑贴着下颌掠过的刹那,他闪电般伸出双掌一合,将长剑钳在手中,寒声道:「请殿下回答。」
姜嫣咬牙切齿,将剑往外抽,苻洵一双手被割得鲜血直流,却面不改色,直勾勾盯着她:「请殿下回答,是为庄王之妻,还是为袍泽褚舜英?」
他的目光犀利如鹰隼,盯得姜嫣不禁一怔,手头力道略松了松,忽觉一股力道牵引着长剑向前一送,那柄剑笔直地刺入他左肩,深入寸许,他却只是轻轻蹙了蹙眉:「现在,殿下可以回答了么?」
姜嫣心神一凛,无意识脱口而出:「结识她是因庄王之妻,信她却是因袍泽之谊。」
苻洵唇角弯了弯,身子略略前倾,长剑又深了寸许。正在此时,宛平城内传出嘈杂的呼喊声丶混乱的脚步声,人声鼎沸,紧跟着,南郊方向黑烟滚滚。
「苻洵,有本事莫使那些阴谋诡计」,姜嫣咬牙往外拔剑,却发现他绷紧了肩胛肌骨,竟一时拔不出,「拿起刀,咱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在下不愿在亡者灵前大动干戈丶想必殿下也不愿」,苻洵眉心剧烈颤抖几下,声音却依然冰凉沉稳,「第二个问题——」
「永平一朝,贵国几度北伐,将草原二十八部屠了一遍又一遍;永平三年九月,褚舜英随庄王御驾亲征,杀俘十万;永平四年夏,褚舜英授意临梁丶上阳两郡淤堵伊河,致使水患泛滥。桩桩件件,是否为穷兵黩武丶草菅人命?」
姜嫣僵持不下,冷笑:「国与国之间,不是你杀我丶便是我杀你,总有人要满手血腥,谈何草菅人命?」
苻洵笑意带了些许欣慰:「可如此满手血腥,也未能换来几年和平,反为逆王冯栩做了嫁衣,丢失三大盆地与关隘,意义何在?」
姜嫣眼神坚定:「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丶还提得动刀剑,为此多坚守一天,哪怕战死在半道,也会离『止战』更近一些。」
苻洵表情愈发轻松,眼眶泛起轻红,却漾着笑意:「第三个问题——若褚舜英有朝一日归来,殿下可还愿率三郡两州,与她并肩作战?」
第154章另一个自己
姜嫣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归来?苻洵,你什么意思?」
「她还活着?」她忽然想到前些年流传的,褚太后与敌将周旋丶刺杀失败的流言,「你把她怎样了?」
意识到什么,她手里长剑又往前送了几分,直直穿透苻洵的肩膀,血流如注丶灌满他左边衣袖,滴滴答答顺袖口往下滴落,他却只是顿了一顿,笑容更盛丶眸光流转竟显出几分妖异。
「还能怎样?她仗着我一片痴心,欺骗我丶刺杀我,直接杀掉?太便宜她了」,苻洵笑容可掬地看着姜嫣,柔声道,「她动不动说什么家国大义,我偏要让南翊人尽皆知,她是如何与我这敌将纠葛周旋的。」
「让她亲眼看着她所守护的,如何唾弃她,这可比杀了她更痛快。」
「效法金州狱七十二道酷刑,远远不够。还好我结识不少药师毒师,制些毒啊丶药啊……也没多大事,就是灌得多了,会武功尽失丶变疯变傻丶幻觉谵妄,慢慢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再安排些人,天天跟她说自己造了多少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