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是拥兵自重,能完全掌控的也只有金州军和那几个中等世家,最多捞些好处翻不了天。陛下总会长大,只要堪堪维持如今局面,不使崔氏得寸进尺,再过上几年赢面还是很大的。」
缓了缓,元璟总结道:「咱们眼下最好以不变应万变,休养生息丶厉兵秣马,等陛下长大,等崔氏不断犯错落下把柄,等新一代武将成长起来。」
元旭唇角勾起,声音冷得像冰:「九叔,莫忘了荣国几十万大军丶夜夜枕戈待旦。崔氏又不是死的,安知会藉机发展多少势力?攘外必先安内!」
元璟笑着摇摇头:「水至清则无鱼,让他们得意一段时间又怎样?冯太后那边……论权术政斗的水平,你信不过我们,难道还信不过你的嫡母?」
他忽然定定注视着元旭,眉头微蹙,「阿旭,我记得你从前并不这样偏激?」
元旭双手紧握成拳丶微微发颤,唇角扬起一抹讥诮:「我从前也并没有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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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都阊江之后,幼主元承禕临朝称制,冯太后再度垂帘听政。
崔久安在大朝会上奏报,自永平六年八月到永嘉一年冬月,长达一年半的战火延绵。翊庄王丶褚太后丶西三营诸将领丶武氏满门战死,其碧血丹心当立传修志,激励军心的同时丶表当世及万代千秋。
这一年半的战乱,冯太后失去了亲子丶嗣孙丶儿媳,幼主失去了生身父母,激愤之馀立时准奏。至于文武百官丶包括寒门入仕从军的那些,谁还没几个亲友死在战火之中?
于是,此言一出,全国莫不风从响应,集贤殿开始夜以继日编撰《英烈本纪》。
当时出言反对的,只有丞相元璟,他也并未想得更深,只是听闻有许多战死之人未寻到尸首,期待他们还侥幸存活,不愿就此匆匆盖棺定论。
立传修志如火如荼,舆论是一把点燃了却无法控制的火。
考据丶探究丶顺藤摸瓜捋清那些驳杂的关系网。修着史传,一些在以往心照不宣丶却都被疏忽掉的事实,一览无馀展示在公众眼前。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再惨烈的殉国丶再伟大的英雄,也经不起纤毫毕现地考据。
谋弑庄王的北宛汗王,是冯太后母族亲侄。所幸,冯太后在大朝会之后立即冷静下来,旋即命人暗中宣扬延恩侯冯睢遇害始末,并及时裁减升阳冯氏的爵位食邑,才堪堪保住冯广年的卫尉卿之位。
为国战死的元晞,其妻姜嫣在升阳守城战时携子出逃丶自立为王,未能北上的姜氏族人皆被排挤出朝堂。
好巧不巧,平南侯元旭之妻宣菀,是通敌叛臣宣正浩之女。早在两年前宣氏叛变之时,元旭去冯太后丶褚太后和烈王面前陈情,拼着前程断送,才保住发妻性命。
然而,延光一年上元夜,他与宣菀上街观灯,巧遇一群文人集会,夫妻均被唇枪舌剑丶群起而攻之。
宣菀对拖累夫君深感愧疚,次日清晨元旭上朝之后,她支开所有仆婢丶悬梁自尽。
元旭兢兢业业丶拥立新朝,只换来家破人亡。
这场编撰修史,最终演化为对其它大小世家的舆论倾轧,造神变成了毁神。在这一年半战争中,居功至伟的升阳冯氏丶姜氏丶平南侯丶沪南大小家族,被翻出来大小干系牵连丶声望毁半。
几乎未受影响的,就只有崔氏和褚氏。
崔氏久居深山,对外一直是耿介纯臣,征和十九年崔夫人谋反,崔氏大义灭亲丶迅速与之划清界限,就连元昙也一并疏远。得以在这沧海横流的混乱世道,微妙地游离事态之外,寻不到什么致命错处。
于是,在满朝群情激愤丶口诛笔伐中,崔氏反而声望日涨。
至于褚氏……
元旭拿出烫好的酒,给元璟斟满丶再倒给自己一杯:「我有一事不解,崔氏为何偏要扶持褚氏,莫非真像私下传闻的那样,司南侯出身金州?」
「莫要妄加揣测」,元璟神色如常浅酌一口,「阿英身后美名远扬,褚氏是陛下的母族丶又在朝中根基不深,为名为利,都是极好的控制对象。」
元旭怀想片刻,叹了口气:「若四嫂还活着该有多好,她在军中和沪南的影响力极大。大哥和四哥没了,我想最能控制住局面的人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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