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双眸含泪,唇角噙一丝笑,一瞬不瞬盯着她:「姑娘果然如我想得那样,如同九天仙子。」
。
「傩公傩母的传说,来自蛮族,又叫盘哥与瓠妹」,萧望舒替她重新戴好面具,又将自己手中那张递给她,「帮我戴回去。」
锦瑟双颊滚烫,咽了口唾沫,踮起脚,将面具覆在他脸上,双手牵着丝带环住他的头,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指尖无意拂过他发丝时,她愣住了,松开手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那乌亮的黑发下,稍一拨弄,竟藏着丝丝缕缕的灰白。
他看起来,也不过弱冠出头的年龄。
萧望舒好似心知肚明,浑不在意地隔着衣袖丶握住了她的手腕。锦瑟感觉被烙铁烫了一下,下意识要甩开他的手,却没舍得。
反正都戴着面具……她怀揣侥幸。
萧望舒拉着她走向人头攒动的子午大街,边走边讲故事。
「很久以前,天地间突发大洪水,整个大陆化作泽国,人烟绝迹。」
「忽有一日,无尽汪洋之上漂来一只葫芦,葫芦经行之处,洪水退去丶山川拔地而起丶树木迅速生长成林,葫芦里坐着一对兄妹童男童女,一个叫盘哥,一个叫瓠妹。」
「后来,这一对兄妹结为夫妻,种族得以再度繁衍,他们也成为蛮族人供奉的始祖神灵。」
锦瑟:「就好似中原传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丶地维绝,洪水滔天,女娲修补天穹,伏羲斩巨鳌四足以撑天地。」
「然后,女娲伏羲结为夫妻……」
萧望舒颔首:「上古民智未开,以歌谣传唱史载,天地突发大洪水,兄妹联手补天柱地,然后结为夫妻繁衍后嗣,大同小异。」
锦瑟忽然发问:「为何所有传说里,本为兄妹的始祖神,最后都要结为夫妻?」
萧望舒反问:「姑娘觉得呢?」
锦瑟蹙眉思索半晌:「许是太寂寞了,毕竟天地之间丶再无旁人,日久生情嘛;又许是二人要创不世之功业,需并肩携手;又许是伏羲氏需诞育更多强大的后嗣……」
萧望舒苦笑:「相知相伴丶同进同退,携手创不世之功,兄妹或至亲即可,何必非以夫妻的身份?」
「就连繁衍后嗣……末了,还不是女娲孤零零地抟土造人么?与伏羲氏何干?」
他神色逐渐恍惚,语调也越来越低,更像是喃喃自语。
锦瑟只觉他的弦外之音太过隐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见他笑容愈发苦涩,喟然长叹:「说到底,不过是我自以为是丶妄自揣测,人家夫妻的事,我又怎知晓这许多。」
二人沉默怔愣的瞬间,忽听鼓声震天丶唢呐齐鸣,彩色花瓣扬上半空丶再飘飘转转落下。
戴着面具的民众,浩浩荡荡簇拥着大鼓丶唢呐队丶高架游车丶跳跃舞打的巫师丶舞狮舞龙队组成的傩舞大队,熙熙攘攘丶载歌载舞,从南到北丶顺子午大街而来。
红袍巫师动作刚劲有力丶节奏势烈明快丶气势威武磅礴,哑声吟诵着祭神歌谣:「……堰九里兮酾流为雨,水泱泱兮芃芃麦黍。鸿隙堙兮谣豆芋,侯嘉绩兮依其在渚……」
信手挥洒,碧翠辛香的茱萸叶片丶吹落如雨。
人群一拥而上,抬手去抢丶去接赐福。锦瑟看得眼热,也跟着往前拥,却被挤得东倒西歪,险些跌倒时,萧望舒伸臂揽住她,舒展另一臂丶信手一捞。
就这样,揽着她挤出喧嚣的人群,牵起她的手丶掰开五指,将两枚茱萸叶轻轻放到她掌心,再合拢她的五指。
然后,拉着她逆着人群拥挤的主街,一直走到傩舞大队的末尾,巷口早已停着一架马车。
「去南郊放风筝?」
「好啊。」
竹马踉蹡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
萧望舒早已备好两只纸鸢,一只似龙而无角,他说那是螭龙,一只鲜红的长尾雉鸡,眼睛处却多了一只瞳仁,他说那就是雉,画师多绘了一笔瞳仁。
绕腕放线,丝线渐少,螭龙和雉并肩翱翔,浅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地上的他们并肩站着,越站越近,望着纸鸢越飞越远,化作两个小黑点,小黑点也融入了一碧如洗的晴空。
然后,他撑起黑面油纸伞,替她遮挡阳光,扶着她走上马车。
整个过程,她好似浮在云端,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由自主跟随他的一举一动,一边抗拒丶一边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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