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宁走后不久,便是日落西沉,夜色如水般将天光埋在漆黑天幕下,而裴府深深庭院中,连一丝风都没有,静得只有更漏的滴水声。
裴砚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烛火幽微,让他那本来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也变得有几分朦胧,而声声更漏又让他垂首隐在阴影中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幽秘和诡异。
他并非在发呆,而是盯着手上的密函,眸光闪烁,隐有不安。
那是黄艳从西北传回的军报,他带着人去把契丹的第一茬庄稼割掉了,再嫁祸给回鹘。契丹愤而发兵,回鹘也奋起反抗。两国越是打得不可开交,而大周西北边境就又会多一分危险——
谁知道胜者会不会在回程的路上反咬一口,对大周开战呢?
果然,与黄艳的军报一齐来的,是前线斥候的报告:睿王分兵一半回程去镇守凉州,只留了三万大军随她来长安。
长安的威胁变弱,裴砚面色却仍旧十分凝重,他轻捻指尖的密函,若有所思。
而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他袖子底下露出褐色的信封一角被撕过的不整齐的边缘。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黑袍黑带,打扮似暗卫模样的人,对堂上人拱手揖礼道:
“大郎君可决定了?这是刘辟两年来唯一一次主动出川,他不在成都,就是救出二娘子最好的时机。”
那人言辞恳切,稍稍抬头,看了看裴砚,目光执着而期盼。
“大郎君等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吗?”
裴砚淡淡道:“不急。贸然发兵,恐引起朝廷猜忌,更何况睿王进京在即,长安……”
裴砚沉默了,到底还是没有把“恐有不测”四个字说出口。
“但睿王、陈崔、陛下三人相斗,郎君不是正好坐收渔翁之利?”黑衣人上前一步,并不似其他奴仆般疏远,而是默默地看着裴砚,仿佛跟他认识了很多年。
“琢玉!”裴砚目光突然如剑般锐利地刺向面前的人,而语气也冷冽如寒冰,“我无此意,不得胡言。”
琢玉退开一步,微微垂首,“某失言,请郎君责罚。”
裴砚叹了口气,语气终于缓和:“你好不容易从成都回来,好好休息,至于带人去救裴元初的事,我会尽快去,但不是现在。”
*
第二天,李昭宁早早就起了床,子涵带来消息,说裴砚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昭宁便满心雀跃地提着衣袍往紫宸殿赶,急匆匆地走完流程,待众官都把事务汇报完后,方明昱才缓悠悠地执笏上前。
“启奏陛下,盛香坊多人自杀一案,主犯虽未供认画押,但各项证据确凿,尽管无供词,亦可凭证据结案。”
李昭宁稍稍往龙椅的扶手边靠了靠,“是么?证据有多确凿?”
方明昱一愣,未曾想到李昭宁还会在结案处拿腔拿调,但很快便拱手道:“此案结案在即,若陛下感兴趣,微臣可在结案后将案卷呈给陛下。”
李昭宁却是轻轻一笑,面上尽是嘲讽和轻蔑,“但我怎么听说,有个尸体的年纪,与坊内伶人的实际年纪,对不上呢?”
此言一出,方明昱面色一凛,“怎么可能?!都是些街巷里坊的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之言,陛下不可轻信!”
方明昱扑通一声跪下,咚地磕了个头:“陛下,莫要轻信流言!”
李昭宁轻哼一声,抬了抬手,便有一个黑衣侍卫将一个小少年拉了进来。少年双手虽然被麻绳绑着,但面色红润,脚步轻快,正是昨日的郭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