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而往年田赋一亩才二十五-四十斤,这一下子就翻了好几倍。在场的人都是种地的,谁都清楚一亩田的产量有多少。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一亩田最多也就收两百多斤,江南地区精细耕作也不过二百五十斤。缴了一百二十斤的田赋,剩下的粮食连一家人撑到明年秋收都难,更别说还要留种子、应付各种开销了。
也许皇帝的命令并没有这么苛刻,可粮食从老百姓手里缴纳给当地官府,再一层层运输到都城,中间要经过多少官员的手?那些官员层层贪污盘剥,为了确保统治者最后收到的粮食不少,自然就要在一开始就把征收的数量提高。这样一来,所有的苦难最终还是落到了最底层的老百姓身上。
经过一年多的经营,这些田赋和身丁税对于林窈一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林家村的其他人却是足以压垮他们的重担。
从晒谷场离开后,林窈拉着林诚,又赶着驴车回到了清泉镇。
驴车径直停在了镇上那家她常去的粮食铺子前,还没等下车,林窈就愣住了,铺子门前竟然排起了队,队伍虽不算长,但也比起平日稀稀拉拉买粮的人要多得多。
她让林诚看好驴车,自己快步走到铺子前,凑到一个排队的大娘身旁问道:“大娘,这是咋了?怎么这么多人买粮?”
大娘看她年纪小,耐心说道:“娘子你还不知道吧?赋税一下子涨了许多,今儿来买粮的都是家里粮食不够缴税的。这掌柜方才还说了,所有粮食每人最多只能买一石,价钱还涨到了平时的两倍!”她叹了口气,“但愿过了这一遭,田赋能改回去,要是年年都如此,我们还怎么活?”
粮食店大多背靠当地大户,他们的消息一向更灵通,如果只是临时性政策,不至于这么严格限购。现在是每种粮食每人限购一石,过不了多久,粮食铺子大概就会彻底关门,把粮食储存起来,以应对不时之需。她原本还想着多买些粮食,越多越好,可照现在这情形,别说多买,能不能买到都成了问题。
林窈当机立断,转身回到驴车旁,对林诚说:“阿兄,你现在马上去工坊,找到张平、张安和万春生,让他们带上工坊所有能调动的钱,领着工坊里的伙计,分头去镇上所有的粮食铺子买粮,不管价钱多少,有多少就买多少,买到的粮食直接运回工坊仓库,切记动作要快!”
林诚虽然惊讶,但也知道事情紧急,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林窈又想了想,觉得镇上的粮食恐怕不够,还得去府城看看。她叫住他,严肃地说:“阿兄你安排好镇上的伙计后,再带上两个手脚麻利的帮手,立刻赶去府城。到了府城,还是买粮,不管价格多高,能买多少就买多少,把粮食尽快运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好,我明白了!”林诚知道这事关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应了一声就匆匆去安排了。
一通安排下来,林窈一行人最后采购回来的粮食堆满了工坊,她看着工坊里满满当当的粮食,心里终于安稳了一些。
林家村这边,张大爷看着屋里的一窝男丁,愁得饭都吃不下。他今年五十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张平和张安的爹,二儿子也有两个儿子,大的今年十四岁,小的十二岁。
这两个孙子虽然今年还不用缴纳身丁税,但过两年也得算上他们一份。从前他常以自家的男丁最多而自豪,但是现在,他们一家是村里缴纳身丁税最多的一户,今年缴十丈绢布,明年十二丈,后年就是十四丈!
张家饭桌上的气氛极为压抑。桌上的菜也显然不如前几日丰盛,就连平日里吃的糙米饭都换成了大豆饭。
三孙子张胜扒拉着碗里的黄豆,犹豫了一会,说道:“要不我去镇上找点活干?”他今天也去晒谷场听了赋税的事情,知道从明年才是他也算成丁,总不好在家吃白食,“我去问问阿窈妹妹工坊还招人不,说不定能挣点钱。”
“我也去!”一旁的小孙子张利也跟着说,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家里的难处,“我能帮着扫地、挑水,啥活都能干,多少能挣点钱补贴家用。”
张大爷看着两个懂事的孙子,心里一阵酸楚。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也罢,也只能这样了。你们去问问阿窈,要是工坊真要人,就好好干,别给人家添麻烦。”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张平和张安的声音:“阿爷、爹、二叔,我们回来了!”只见张平和张安肩上扛着几个沉甸甸的麻袋,鼓鼓囊囊的,看样子装的都是粮食。
“你们这是买粮了?”张大爷看着这么多粮食,眼睛都瞪大了。
张平把肩上的麻袋放下,擦了擦脸上的汗,“是啊,买了不少呢。”
张大爷更加惊讶了,“这么多粮食,不会把你们这几个月的月钱都花光了吧?”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他们怎么还买这么多粮食?张大爷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心里有些生气。
张平看出了张大爷的不满,连忙解释道:“您别生气。现在不买,以后恐怕有钱都买不到了。您是没看到,镇上的粮食铺子都开始限购了,每个人最多只能买一石,而且价钱涨了一倍还多。阿窈也买了很多,堆满了整个工坊呢。”
张安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阿窈说,这赋税一下子涨了这么多,肯定会有很多人家粮食不够,到时候粮食说不定会更紧缺,价钱也会涨得更厉害。我们现在多买点,至少能保证家里有粮吃,不用愁着没粮食缴税。”
大孙子说的话,张大爷没听进去多少,但是听到二孙子提到阿窈也囤了不少粮食后,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跟着阿窈干,总归是错不了的。
张平看着阿爷脸色的变化,给张安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还得是阿窈有说服力。
张家有两个在林家工坊做管事的孙子,手头还算宽裕,这般折腾下来虽肉痛,却还能撑得住。可村里其他人家,就没这么幸运了。那些没能跟着林窈做事的,或是家里壮劳力少的,面对骤然翻倍的田赋和身丁税,手里的粮食和绢布连零头都凑不齐。
这还只是林家村的光景。放眼全国,像这样拿不出粮食和绢布的人家,怕是数不胜数。
从赋税新规贴出的这一日起,大燕朝表面的平静注定要被这沉重的赋税撕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