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窈继续道:“乡亲们平日里多有照拂,我想着生死攸关的事,宁可信其有。若是不急着用钱,就别往镇上卖粮了,哪怕后面有人高价收也别卖,手里有余钱的,不妨囤些粮食。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仗会不会打、什么时候打,都说不准,终究看乡亲们自己的选择。”
里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们这些庄稼人,哪里懂什么战事?往往是征兵了、敌人打过来了才知道,到那时早就没了活路。他明白林窈的顾虑。若最后没打仗,难免有人怪她害得自家多花了钱。“我晓得了,明日就召集大家到晒谷场说这事。消息带到了,各家怎么做,就是自家的命数,你不必担忧。”
走出里正家,林窈长长舒了口气。林诚见她如释重负的样子,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这事先不跟里正爷爷讲吗?”
“年节快到了,趁粮铺关门前,大家还能囤些粮食。”林窈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思绪万千。她原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战事会不会打、何时打,谁也说不准,万一最后没打起来,说不定有人要怪她传谣。
可今日回村时,看着送来蛋饼的张平夫妇,想着喊他们吃饭的里正一家,她终究是改了主意。她知道大家如今对她热情,多半是因为她给村子带来的变化,可这些举动里的真情也做不得假。更不必说,当年这家人落魄时,村里不少人都伸过援手,只是在这世道里,那些微薄的帮助终究难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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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村里回来,林窈就回到食肆去看她心心念念的绿豆。掀开盖子,一大盆绿豆泡得鼓胀饱满,浅绿的豆皮浸得半透明,捏起一颗稍一用力就能捏碎。这正是磨浆的最佳状态。
她把绿豆舀进陶盆,往石磨里添了半瓢清水,阿福在旁推着磨盘缓缓转动。石磨每转一圈,带着细渣的豆浆就顺着沟壑漫出来,她不时往磨眼里续把绿豆,直到整盆豆子都化作浓白的浆汁,盆沿结着层细密的泡沫。
磨好的浆汁装在粗陶缸里,林窈从墙角翻出个小口瓦罐,里面盛着酸浆水。她舀出三勺酸浆水倒进缸中,用长木勺兜底搅动,让酸液与豆浆充分融合,随后盖上竹编盖子,在缸沿压上块青石,只留条细缝透气,“先放着吧,这得等足一天一夜呢。”
处理完绿豆浆,林窈又开始收拾刚买回来的猪小肠。和做卤猪下水不同,这批小肠是要做腊肠肠衣的,工序要复杂得多。
她本想自己动手,没想到万春来主动来给她打下手:“掌柜的,这脏活让我来吧。”平日里,万春来多是在调料摊子上收钱,碰上调料还没做好的时候,她就在灶房里打下手,主打一个哪里需要哪里搬。
“没事,你先看着我做,后面要做很多,学会了咱们一起弄。”林窈把刚买回来的猪小肠倒进大盆,浑浊的血水在盆底积成暗红的水洼,散发出阵阵异味。幸好她早用碎布做了棉布口罩,里面还放了点香料,可万春来就没这么幸运了,林窈原本没想着让她帮忙,也就没给她准备口罩。
她先捡出粘连的脂肪块,指尖捏着肠衣边缘轻轻撕扯,那些淡黄色的油脂慢慢脱落,露出内里粉嫩的肠壁。
林窈在盆里接满清水,她抓起小肠的一头,套上漏斗,让万春来用水瓢舀水灌进去,这样主要是为了模仿水龙头的出水方式,只是这样的水流速度比较慢,得多冲几次。
水流顺着肠管穿膛而过,裹挟着残留的污物涌出来,她们反复冲洗到水色变清,才将小肠放进加了白醋和粗盐的盆里。
处理完这些,林窈开始反复揉搓肠衣。她抓起一根肠衣对着光看,见内壁的黏液渐渐被搓掉,才换清水再次漂洗。
做肠衣最关键的是翻面,林窈捏着肠头轻轻往里面推送,像给袜子翻面般将肠衣整个翻过来,露出原本藏在里面的灰褐色内壁,再用同样的法子用盐醋搓洗,直到肠衣摸上去滑溜溜的,闻不到半点腥气。
洗好的肠衣需要放进温水里浸泡,她搬来小木板,将肠衣平铺在板上,用小刀细细刮去内壁残留的薄膜。刮完的肠衣又放进清水里,她拎起一端对着阳光照,见肠衣透亮得能看见对面的王春来,才满意地捞出来泡到酒中,“处理成这样就可以泡酒了,在酒里泡上两刻钟,这腥味就能去掉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处理了一上午的肠衣,盆里泡了满满一大盆。处理完后,林窈站起来时只觉得腰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反复用香胰子洗了几次手,还是觉得有味道,最后索性回家洗个澡。
不巧的是,林窈回去时正巧碰到许之珩出门。两人一碰面,许之珩的脸色就是一变,被林窈身上的味道熏得冲口而出:“你掉坑里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说得也忒粗俗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找补,林窈就迅速反击:“你才掉坑里了!”
两人都是一愣。林窈在前世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小意的人,只是在这古代不得不收敛许多。今天许之珩这话一出,她的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骨子里的性子就替她做出了回应……只是这许之珩果然还是和初见时一样不着调,亏她和他合作做生意后,还觉得他挺靠谱。
许之珩也没想到,平日看着温和守礼的林窈竟也会这般横冲直撞。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看破对方真面目的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