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粮食装好,兄妹俩又去了医馆。到时陈岁正捧着师父带回来的鱼丸大快朵颐,见林窈进来,眼睛一亮:“林掌柜,你这鱼丸真好吃!我刚才吃了一整串,还没吃够呢。”
一旁的陈千远显然已吃饱,招呼兄妹俩坐下:“可是身子不适?”
林窈摇头:“并无不适,只是想备些常用药,伤寒的、退热的、积食的,但凡寻常病症的药都劳烦陈大夫给备几份。如今天气渐冷,家里还有个小弟,多备些药总是好的。另外,再开些金疮药和治跌打损伤的药。”
陈千远狐疑地看着她:“这药需对症下药,哪有胡乱备着的道理?”
林窈知自己请求突兀,只能恳求:“您就看着开些吧,能缓解常见病症即可。还有,您这儿有驱蛇虫鼠蚁的药吗?若有我们也要。”
陈千远闻言反倒猜出了端倪,这分明是要往深山避难!是谁告诉她的?是阿珩告知的,还是她自己察觉的?无论是出于哪个原因,陈千远都没有不帮的道理,自己在林家食肆也没少蹭吃蹭喝,她能提前打算总是好事。
陈千远当下便按照她的要求包了一大箩筐药,还额外给了她一瓶秘药,“这是极烈的毒药,无论是八尺大汉还是熊瞎子,只要沾了,都活不了。这药我送你,算是谢你这些日子的招待。他将药瓶放到林窈手中,平日带笑的脸添了几分郑重,“林小娘子多加保重。”
送走林窈兄妹,陈岁才敢开口,方才师父与林掌柜那模样,倒像是临别赠言:“师父,您怎么把蚀骨散给林掌柜了?”
陈千远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良久才叹道:“这世道,怕是难太平了。”
出了医馆,兄妹俩又去肉铺买了五十斤猪肉。要说耐存放的肉,还得是腌肉。林窈打算做些腊肠、腊肉,既可供过年食用,平时也能储备。
她特意挑了肥瘦相间的猪肉,几乎将肉摊的好肉全包圆了,乐得屠户主动抹了零头。二人正要回食肆,却见一群人匆匆跑过,男女老少皆有。林窈与林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都是去官府等这批回来的伤员呢。”屠户将刀立在案板上,叹了口气,“咱们老百姓的命,又有谁在乎?也不知这次又有多少人折在了外面。”
这话一出,林诚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一把将肉塞进驴车篓子,拉起妹妹便赶着车往官府去。林窈坐在车上,看着兄长紧绷的侧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已经历过太多次空欢喜,但那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绝不能放弃。
林诚将驴车赶得飞快,好在肉铺离官府不远,不多时便到了。兄妹俩赶到时,衙役正往门口分发抚恤金,这些人里,有的是阵亡的兵卒,还有修缮宫殿时死去的劳役。
许多人原是怀着与家人团聚的希望来到官府门前,等来的却是天人永隔的消息,脸上满是死寂。更有甚者,听闻家人死讯,当场哭晕过去。
也有幸运的人等到了家人归来。即便那些人是因为缺胳膊少腿,没了利用价值才被放回,但对家人而言已是莫大的欢喜。林窈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只觉心中悲戚,这便是强权之下的芸芸众生。
曲中一边念着名字,一边宽慰家属,直说得口干舌燥。十里八村的人都聚在镇上领抚恤金,名单冗长。有些百姓不知今日发抚恤金,他还得做好登记,回头再去村里一一分发。这是他最害怕的差事,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支离破碎的家庭,便觉得难受。
林窈与林诚一直站在一旁,听着曲中宣读名单。从日头高悬等到夕阳西下,起初林诚还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林长康的身影,可眼看着一个个伤员在家人搀扶下离开,始终不见父亲踪迹,眼中的急切逐渐消散。他们便与剩下的人一起,静静听着曲中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
直到曲中收起卷轴准备回县衙,也没念到林长康的名字。林窈见他要走,急忙上前:“差爷请留步!”
曲中停下脚步,回头见是烤鱼店的掌柜:,“林掌柜?”
林窈问道:“差爷,我阿爹叫林长康,这一批回来的伤员里可有他?”
曲中望着兄妹俩期盼的眼神,仔细翻看着手中名册,半晌后摇头“没有。”
两人对这结果虽不意外,心中仍是失落。与曲中道谢后,林诚默默赶起驴车。来时的急切已不见踪影,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车,整个人无精打采。
林窈见状忙安慰:“阿兄,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咱爹吉人自有天相,我觉得爹一定还活着,说不定还能挣个官身回来呢!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住到更大的房子里去!”
听了妹妹的话,林诚收拾起情绪:“你说得对,我也觉得爹还活着。等他回来,定要让他尝尝咱们的手艺。”
不远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王智看着眼前这个包裹得只露出双眼的男子,捻着胡须道:“这下你信了吧?我早说过,你这闺女厉害得很,不仅把你大哥一家赶得远远的,还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惜今日是崧儿第一日上学,你是没见着他,如今养得胖乎乎的,跟个福娃似的。”说罢,他又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你闺女做的零嘴,叫什么白糤和话梅糖,你拿去尝尝。安心替主子办事,日后少不了你飞黄腾达的机会。”
那黑影接过王智递来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到包袱里。他看着驴车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才渐渐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