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行七,虽则嘉宁君已过初为人父的欣妙之情,然究其为妻钟氏所诞,自是爱切尤甚旁者。
彼时,阖宫妃嫔、满朝文武、国中百姓无有不将储君之位视作其囊中之物的。
可唯有凤仪宫中人同嘉宁君己身知晓,王后钟氏同七王子黎越自始便无争储之心,亦无继承大统之念。
原自黎越开蒙后,便需日日随着太傅一道修文,跟着武将一同习武。可王后于此二者却从未曾敦促甚或勉励过他,用功与否全凭黎越自身意愿。
然则肩担王父祈盼,黎越无能不将文武二事习至最佳。
可每每得逢闲暇之际,黎越便同其母般醉心于诗词书画,向往山河湖海、寻常人家。
于此,王后亦悉随其心。
母子二人在这诡影幢幢的深宫之中不争不抢,却得到了嘉宁君为人君者原就无多的庇爱同垂怜。
待得黎越岁六之时,值年三十又六的嘉宁君终于一挑灯批阅公文的秋夜间染了风寒,自此病势颓然如山倒,连月施针问药下去,竟半分起色也无。
嘉宁君其人,虽无开国之赫才,却深谙守国之道。自即位以来,始得勤政爱民,国事从来凌于万事之上。
故此,每每汤药将歇,神思得明之际,总要令内侍们将奏疏公文等悉数迁至御榻旁,一一批复才得心安。
然原便劳亏过甚之体,又如何经得起此般搓磨,是以不出五日,便耗乏得再难起身。
一日恰逢王后钟氏同七王子黎越于旁侧侍疾,嘉宁君便勉力支起躯身同他二人一面咳喘一面缓声道:“寡人近日来除却昏睡同用药之外,始自在忖一事。。。。。。”
王后闻言眸光一顿,可手中翻搅汤药的手却始自未歇。
“王父,可是国事赘冗,叫您心忧了?”原自得嘉宁君允可于榻沿落座的黎越闻言,一面回着话一面贴俯下身将颌首轻轻置于王父掌心蹭了几许。
嘉宁君见他同寻常人家中的孩子般朝着父亲流露出亲昵之态,心下欲直坐起身,使另一侧手掌得以抚藉他一二,奈何力却不足,将将动了动躯身便立时诱出一阵直欲喀出血来的嗖咳。
待得稍稍平息一二,嘉宁君续言道:“非也。寡人实则在忖。。。。。。立储之事。”
见眼前二者闻言悉皆沉声默语,嘉宁君兀自接言道:“黎越,吾儿。。。。。。汝可愿继王父之位,将吾毕生之宏业传至千秋?”
终是。。。。。。要将此常人难担之重任交予黎越了吗。。。。。。心下生凉间,王后仍自静立无言,只沉眸望向身前稚子。
君恩荡浩,王命应循。
孰料年仅岁六的黎越却自榻上起身,于嘉宁君面前恭谨跪拜揖礼后方启声答言道:“王父容禀,儿臣感念王父君恩,然恳请王父另择嗣储。”
“为何?”
“但因儿臣素来慵散,喜好恣意行事,且亦不愿过多涉及政事,故而自请弃出储君之选,望王父允准!”
“君上恕罪!”及至此,王后钟氏方将所奉碗匙搁于案几之上,继而于黎越旁侧一道跪下。
“离晚。。。。。。汝也作此想吗。。。。。。”嘉宁君一言询罢,又度不住嗖咳起来。
钟离晚见此,立时膝行着上前欲替他顺抚一二,却不料嘉宁君直直阻下了那只欲替他顺气的手,将它珍重地拢于掌心间,“离晚。。。。。。咳咳。。。。。。吾儿。。。。。。”
见嘉宁君抬起疲涩且浑浊的病目朝着己身望来,黎越亦忙膝行至榻畔。
“自越儿诞世那日起。。。。。。王储之位寡人便再无想过要予旁人。。。。。。然至今未颁诏令,是因着寡人自始便知晓,汝同越儿皆无有此意。。。。。。较之世人眼中若中天悬月般高不可攀的王权,于汝二者眼中不过是道永世脱挣不得的枷镣。。。。。。咳咳。。。。。。但只越儿实是寡人一众子女中最为疼顾者,寡人总欲将己身所拥最好的一切悉皆递交至他手中。。。。。。”
“君上。。。。。。”
“王父。。。。。。”
见二人眸眶乍红,满目愧色,瞧着便欲再度伏地请恕,嘉宁君使出全力将钟离晚的手握住,好叫她持维着方才之态,“罢了,寡人悉晓。。。。。。寡人。。。。。。亦不愿拂了你们的愿想,叫你们此后余生皆活在不如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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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未出一月,嘉宁君因病薨逝,其遗诏则于薨逝当日即颁下,诏令长王子黎肃即国君位,七王子黎越册为成王。
新君即位典仪之上,年已十五的国君黎肃一袭王袍加身,笑问幼弟是欲留于王城之中,还是意图前往封地。若留于此间,则日后将安一要职于其;倘要离去,便择国中最为富庶之封地与其。
黎越跪闻罢,旋即直起上躯恭谨揖礼道:“王兄容禀,臣弟生性慵漫,胸中亦无甚宏图可言,因请辞二者,今后唯盼居一闲散之职,好让臣弟于此生中得以遍游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山寺仙观。。。。。。”
新君闻罢微怔片刻,似是未曾料及此般,静默几息方朗笑回声道:“王弟此举,实是意图偷懒啊。。。。。。。”
虽则侃言若此,黎肃仍是允了王弟之请,但令其岁年十五之前,须得留于宫中修文习武,此后待得长成,自可出宫另辟王府,继而去游览他心中的山河。
然十八载光华随着数千场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一道飞逝而过,故昔稚子业已长成滟瞳半敛花当醉,杏唇伏笑人自酣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