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表情,李玄白一看便知有问题。
一笔勾销,她勾销那姓顾的或许容易,可那姓顾的,因为她,门派都倒了,他肯轻易一笔勾销?
他若是肯,那绝对有东西,还勾销不了。
他没好气地一笑,心里道,没骨头的东西,一面道:
“那是最好。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素来心眼小。如今你们二人缘分尽了,彼此都肯放,是再好不过。不然,这紫禁城里,你偶尔借一把他的力,我不会说什么。但你受我的好处,他一定不肯。若是旧情未了,你便不得不从中择一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睨她:“你说是也不是?”
南琼霜恍然笑了,垂眸。
相识多年,李玄白这厮,已经清楚什么话可以打动她。
她道,“你呢?这段时间,洛京城中如何?听说你同皇上闹得不可开交。”
李玄白嗤笑一声,“还说呢,疯疯癫癫的蠢货。你知不知道他那个丧心病狂的母亲?”
“常太妃?”她仔细思忖着,缓缓在口里搁了颗荔枝,“我早就想问,既然是皇上的生身母亲,缘何至今还是个太妃?”
“他那个母亲,”他嗓音不屑而轻慢,曲起一边膝盖抱着,“常达的妹妹,没干过什么好事。我的母妃,当年就是遭了她的暗算,中毒身亡的。后来东窗事发,她便被先帝贬入静思轩,直至今日。她还想当皇太后?”
他含笑将手中荔枝核掼在瓷盘中,当的一声响,“留她一条狗命,算本王慈悲。”
“就这么一个恶妇,那个疯子,想我将她从静思轩中放出来。”他抱着肩膀冷笑,怒得食指指指点点,“放出来,下一步更待如何,是不是还要封皇太后,入慈宁宫?简直匪夷所思。这件鸟事,近些日子,他同我提了一遍又一遍。你说他是疯了才蠢,还是蠢极才疯?”
她皱着眉头,指间拈着一颗葡萄,一点点剥着皮,“皇上本已经做了两年的皇帝,蓦然被你们二人自上头拽下来,哪里会心甘。眼下即便放权,心气还高着呢,不过畏惧你们二人,才在笑乐园中消磨时光。”
“他自来是如此。权柄没了,胃口犹大,也不瞧瞧自己一口牙还剩下几颗。”他笑,日光自雕窗里投进来,映得他那颗鸽血红的小耳坠一闪一闪,“要放常褚秀,没门。本王在这大明宫中一天,她就得在静思轩中待一天,死,也得死那。”
嘉庆帝只要活着,其他事,她不怎么在乎,轻轻摇头,“常达大将军呢?当众讨封,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如何了?”
“封了王爵,没给铁券。”他抓着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封地,不能世袭。禄米,稍微多给了些。”
“‘稍微’?‘稍微’,他也肯?”
“不肯又如何。数百年来,从无异姓诸侯王的先例。他还想如何?”
“那他……”
“他应了。”李玄白一哂,摊开手,“别管高不高兴,痛不痛快,他应了。他若是不痛快,以后,也只能用长矛冷箭叫他痛快痛快,再多要,也没有了。”
她端着茶盏贴在唇上,垂眸缓思,一时没说话。
一山二虎之势,本就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是惊涛骇浪。
她如往常一般跑来大明宫与他说话,真的无妨么。
顾怀瑾是早警告过她,不准她同李玄白往来的。如今,她那张字条一送出去,他们两人便算一拍两散。倘若顾怀瑾记恨她,到嘉庆帝面前告她一状,说她与摄政王纠葛甚密,她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何况,宫中毕竟人多眼杂,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常来大明宫的事,就会入了嘉庆帝的耳朵。
她捻着耳朵底下的翡翠珠子,深思着道,“我总觉着,风波又要起了。以后我还是不来了。即便这宫中人人忌惮你,我们相见,总是危险。”
“怕什么。你同那姓顾的断掉,也要同我断掉?”
她拿不定主意,未答。
“谢德音,你的‘谢’字,是清河谢氏。”他折扇敲着案几边缘,“我的母妃,亦是出自清河谢氏。若论起关系来,你还是我的表妹。遑论我们二人,一个年少时被送出京城,上天山历练,一个年少时走失,多年后才被本家寻回来。血缘之亲,经历又相似,同在宫中,惺惺相惜也是自然。即便有人在背后嚼口舌,那又如何?本王坐在这,那疯子敢怪罪你?”
她垂下头沉思良久。
少顷,轻叹,“罢了,罢了。”皇宫之中权势最大的主,连个压得住他的人都没有,仰仗他,远比推开他要值当。
她站起身,理着裙角,“即便念着什么表兄妹情谊,德音也不能在摄政王这久待。今日不过是来叙叙旧,德音先告辞了。不过,”她走出两步,兀地转回身望着他,
“德音还有一事相求。”
李玄白啃着贡梨,狐疑眨眼:“什么?”
她道:“表兄能准我偶尔出宫么?”
“出宫?”他垂睫思忖片刻,意味深长一哂,“唷,这么忙啊?”
她也不瞒他——经历天山之祸,李玄白闭着眼睛也知道她来紫禁城内要做什么,笑,“是啊。”
“不是不可。但别叫那些整日念叨宫规的嬷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