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莫妮卡敲开了太湖楼的一户民居。门中外泄的冷气宛如一场及时雨,驱散了她匆匆而来所沾染的郁热暑气。
龙卷风就站在门内,身形被入户竹帘遮去一半,却遮不住他身上所散发的皂香。楼道灯半亮不亮,闪得莫妮卡只好眯起眼睛,趁着乍明乍暗的间歇,描补出屋主的湿润轮廓。
“这么晚还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龙卷风慢条斯理地问。
乍一瞥,龙卷风的人和声线同样一丝不苟,但眼尖的莫妮卡却发现了那件灰蓝短袖肩上,晕开的几朵水花。更不要说,平时用发胶梳抹规整的银发也松散成乱缕,中和了眉骨间的恓然,显得平和、慵懒……还带一点莫名的骚包。
莫妮卡的耳朵被暑热蒸得泛粉,舌头也像熟了似的:“那个,刚才在洗澡呀?”
“?”龙卷风不答,眉心随着叹息声沉压,然后快速抖动了一下。
莫妮卡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立刻解释:“哎呀不是,我真的有事要单独和你讲,很急。”
“进来吧。”
龙卷风的居所就在红色大花笼楼上,分作两户,内里又联通,出入做休都方便。房间里冷气机正轰鸣运作,烟草气早已浸透四壁,尽管龙卷风已戒去烟瘾,仍旧依稀可闻。
这完全不像一个大佬的房间,既没有狄秋宅邸的富丽堂皇,也不像庙街充满烟火气。家具和粉饰都少得要命,如果不是茶几上的紫砂茶具和各色杂志增添了些生活意趣,莫妮卡简直都要怀疑这其实是清修士的斋房,龙卷风每天晚上都会用沾满盐水的鞭子抽打自己,然后开始打坐念经。
“时候不早,就不给你泡茶了。”龙卷风随意往沙发一指,自己拉来木椅坐。
言外之意:有话赶紧说。
莫妮卡也是直截了当:“我和信一分手了,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日本看病?”
“……”龙卷风倒吸了一口气,扶膝起身:“我还是给你泡杯茶吧。”
“喂,”莫妮卡招招手:“淡定点,坐下啦。”
龙卷风看上去还算冷静,实际已是晕了又晕。他回忆起几天前信一那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情,还有那胸有成竹的话语——
“我已经和莫妮卡说好了,一切重新开始。”
龙卷风见信一眼神中的希冀如此闪烁,语气更是笃定,便没有追问,可怎么到了莫妮卡这里,竟然完完全全是两个意思?
“到底怎么搞的?”龙卷风实在忍不住了。
“Itdoesntmatter。”显然,莫妮卡并不想聊这件事:“我现在来是想说,你的病理报告和X光片我让Claudia传真去了日本,刚才那边回话了,还是主刀医师亲自打来的电话,问你什么时候过去,他给你开证明函。”
“哇,他很急啊。”龙卷风余光扫过墙上挂钟,指针都扫过十一点。玩味道:“只见过病人求医生,没见过医生求病人的。”
莫妮卡一想起刚才接到电话时,听筒里那个声音磁性,可讲话极度令人血压飙升的日本医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那也是个神经病来的。”
日本比香港时差还晚一个小时,可他三更半夜打来电话竟没有半分歉意,日本人程式化的礼貌寒暄也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影子。
[我是浪速大学第一外科教授财前五郎,患者的病历资料,我已经详细查阅过了。]
[切除这样的肿瘤,是难度最高的四级手术,我想全日本只有本人的医疗团队有把握吧。]
隔着听筒,莫妮卡也听得出此人的自信与孤傲。当然,结合履历,他也的确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当莫妮卡问及手术风险与治愈率时,那边的医生似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冷笑:
[手术风险有多大,患者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莫妮卡少见地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数落龙卷风一百遍。
[不过如果由我主刀的话,手术成功率在50%以上。]
听到这里,莫妮卡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了,用日语回答:[好的,我和患者商量一下。]
[总之,请患者尽快同意手术。]
[另外,我实在有些好奇,请问患者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将病症拖延数年之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