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冷战了将近半个月的两人,重新坐回了一张桌上,窗边向阳,面对着面,形似一对约会的情侣,看不到任何矛盾和怨怼。
还是信一先开口,打破了假象:“其实我们像这样安静坐着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在谈正事,就是……”
莫妮卡垂首搅动着杯里的冰块:“在吵架。”
凝结冷气的玻璃杯面,映着两张僵硬生疏的脸。彼此间曾无数次确认过的默契,就像失去魔法的羊皮卷,黯淡干涩。
信一盯着莫妮卡搅动冰块的手指,她曾用那双手为他系过领带、也曾在他的后脊上调皮地弹奏、安抚过他的伤口……
“抱歉。”信一两手死死撑着桌面,喉结滚动:“之前那段时间,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真相……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当憋了许久的话出口,信一感到一阵轻松,原来说出来没那么困难,就算立刻被反驳、嗔怪。他想,莫妮卡该对他有气的,就连他也气着那样别扭的自己。
“不,该道歉的是我。”莫妮卡忽然抬头:“我告诉过你,我进城寨是有目的的。直到现在,我做的许多事,也很难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我最错的一件事……不是瞒着你阿叔的病情,”
“而是,不应该对你动感情。”
失态始于惶恐,信一的手差点撞倒咖啡杯,呼吸不由随着莫妮卡的话音窒塞。她承认对他动了感情,却又说,不应该?
“没感情,至少你不会觉得被欺骗,而我也不会……”莫妮卡苦笑着,坦然又落寞地剖白着自己的内心:“像现在这样又难过又内疚。”
信一两只湛黑的瞳孔紧盯着她,音色介于沙哑与哽咽之间:“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不是气话。这就是我的坦诚,虽然来得有些迟。”莫妮卡摇摇头:“黄曼玲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人,更说不上善良。甚至……”莫妮卡抬起手,掩耳盗铃般,捂住自己的眼睛:“发现你喜欢我的时候,我还暗自得意过——‘看吧,你再怀疑我,最后还不是栽在我手里’。”
“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久抑的情绪快要从信一胸膛中喷薄而出。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
不是因为足够好才值得爱,是因为爱才会觉得对方足够好,才会觉得自己……
信一的牙齿碰撞着,说出那个他迟迟不愿承认,却已成定论的想法:“我在意的是,我对你来说,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莫妮卡哑口无言。
因为那是事实——信一当然重要,但她从未真正衡量过这“重要”的分量。毕竟,信一从未真正同她站在过对立面。
看着莫妮卡失语的模样,信一没有流露出失望,只是自嘲般扯了扯嘴角:“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瞒着我大佬的事,是因为不够信我,还是……不够喜欢我。猜来猜去,又拉不下脸直接问你,只能躲着不见人,可这根本不像我,”信一抬起头,窗外日光入眼,好似泪光:“莫妮卡,跟你在一起之后,我……越来越不像自己。”
再也掌控不住自己的心,焉能不怕?
“是啊,不该是这样的。”莫妮卡喃喃道:“蓝信一一向洒脱果断,不应该为这种事纠结。”
至此,一切的矛盾与隔阂都找到了根源。
不够笃定的爱意,就像一颗甜美的炸弹。以身试法,值得敬畏;望而却步,也是人之常情。
“之前送给你的那条领带坏了……我可不可以,再送你一条新的?”莫妮卡忽然问道。
信一胸口不由一痛,而后缓缓摇头:“坏掉的东西,修不好了。”只有割除芥蒂,我们的感情才有出路,是时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希望:“不如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好吗?”反正,我是不会爱上其他人。
莫妮卡却是一怔。她张口想要反驳说“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假装”,却在看到信一紧绷的下颌时,将话都咽了回去。
骄傲又善良的信一啊,能说出重新开始,已经是他的极限。到最后,他还是给了彼此体面。
奶咖被融化的冰块稀释得更加不成颜色,滑落的水珠在桌面积成一圈。莫妮卡低下了头,从手袋中取出钥匙串,将秘密基地的钥匙取下,奉还至信一身前。
从今以后,他们都不再属于她,如果这是信一对她最后的所求。
“好的,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