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打打杀杀一世,活到这把年纪,够本啦。”
“不够,不够啊!”信一跪行到龙卷风脚边,泪已满面:“大佬,你说过的,是你教我的……做人要言而有信……你说过会守住城寨,要看到城寨拆除那天……是你教我不可以做懦夫,为什么这一次……你自己说话不算话?”
“我还有好多招没跟你学过,我还没给你养老……”
特制的墙隔绝了呜咽低喊,却无法止住悲伤。龙卷风拍着那副已经比他更宽阔、足够担当的肩膀,恍惚间却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信一。可那时候的信一一连几天都不肯说话,这一次,从崩溃到重塑,他只用了不到半个钟头。
擦干眼泪,信一嗓音中透着黏连嘶哑:“今日是我太冲动,但是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龙卷风轻咳一声:“既然你知道了,那就要负起责任来,守住这个秘密,也要守住城寨。”
“明白。大佬,你可不可以,尽快把城寨交给我……”话脱口,信一才想起直接找话事人接棒,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你不能再操劳了。”
如果在意这种事,龙卷风也不可能将信一教得随口就说。龙卷风就着信一的话头,即兴出了一道考题:“交给你,你想怎么做?”
“……旻叔只听你的话,朱文标和姚兰是穿一条裤子的……到时候,一定有人会搞事。”信一陷入思考,习惯性去摸烟盒,却一下缩回了手:“九龙警区那个阿头,不是一直想进城寨吗?那就开闸,让他的人进来咯。”
祸水东引。
“险棋,”龙卷风对这份答卷,还算满意:“不过,可以一试。”
“就算我拳头不够硬,我也有信心做好。所以大佬……”信一的昂扬戛然而止,满目只剩恳切的哀求:
“你可不可以去医院?求你了。”
回忆到此结束,龙卷风回过神,莫妮卡不安地攥着手指,不安又期待地注视着他:“信一他……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龙卷风沉默。
直到交谈到了最后,信一情绪彻底恢复平和,他也没有提过莫妮卡。自然龙卷风也帮忙说了话:“瞒住你不讲,是我不对。四仔和阿玲那边,是我要求的,你不要怪他们。”
台阶就放在面前,信一却没法做到难得糊涂:“四仔是你要求的,她……”
一年前,正是莫妮卡刚进城寨不久的时候,那时候她在干什么?信一回想,她正在使尽浑身解数博取龙卷风的信任,所以,她一定是主动的。
这样的后续,说出来除了让信一和莫妮卡的关系变得更加糟糕外,没有任何作用,所以龙卷风选择闭口不言。
可是,信一和莫妮卡都有不低的读空气能力:“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那双眼中燃起的光彩很快又变得暗淡,宛如做旧琥珀,沁花的眼线也同红眼眶交抹在一起,活像只脱妆的兔子。龙卷风想到放在兜里的手巾,洗的很干净,今天还没有使用过。
接下来,龙卷风则一直在忍耐住使用它的冲动:“没这么糟糕,信一心肠很软,不会气你太久的。”
“别的事或许还有得商量,这件事……”莫妮卡啧了一声,闭上眼睛:“其实想想,他不原谅我也正常,如果生病的是我阿妈,我也会恨瞒住我的人一辈子的。”
“女仔,对不住。”龙卷风低声。莫妮卡劝过他好几次,但凡他听话一次,事情都不会闹成这样。
“没有,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莫妮卡强牵起嘴角,想露出一个豁达的笑:“是我自己要帮你瞒的,怪得了谁呢。”
“你可以怪我。”
莫妮卡一顿,差点忘了抑制哽咽时吸气声。
龙卷风定定地看住她,沉声静气,字句清晰:“不要怪自己,来怪我。”这不是一句安慰,而是一个承诺。
当世界寻不到暖色的时候,银白也会让人感受到些许温暖。可一旦感到温暖,早就薄若蝉翼的冰层如何顶得住潮汐?莫妮卡干涩的眼中顿时雾起,再止不住哭腔:“怪你……都怪你啊……”
“一把年纪倔的要死……闷不做声就可以让所有人围着你转……现在好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男人甩,你满意了?”
莫妮卡的控诉东一句西一句,光说还不够,又上手拉扯,一气撒泼:“呜呜……你们男人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好丢脸啊……我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好伤心啊……”
莫妮卡力气实在不算小,虽然没用全力,也将龙卷风逼得像个不倒翁。他身体愈发僵硬,不自在得像是钻进了一层皮套,却偏偏不愿让她停下。
好不容易才哭出来,她一定忍得很辛苦。
可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龙卷风张开已经收放了好几个回合的手掌,将那颗在他视线中的凌乱脑袋扶进了怀中。抱女仔是否是这样的姿势?应该是这样,动作要轻一些,再轻一些,否则等她依靠上来的时候,惊动心脏就不好了。
当龙卷风抬起手时,莫妮卡第一反应是他要将自己拍晕,她还来不及惊恐,额头就已触上一片宽阔码头,烟草与皮革气息遮天蔽日,连五感都变得迟钝。
安静了。但她还在啜泣,应该还要很久。
当温热的泪水缓缓浸透衬衫,溺进胸口,龙卷风忽然发觉,莫妮卡的泪水是比沉疴更可怕的东西。
就像会融化他的骨骼,也让他真的开始懂得后悔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