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挑眉:“费眼看这个做甚,我又非你家的主簿,更没领过分毫佣直。”
话虽是戏谑的口吻,可惜调子太冷硬,脸色也略挂阴沉,严肃得像真的在嗤嫌。
谢容允登时感到些口干舌燥,清了清嗓,伸手握住杯盏,饮罢,盯着那打旋儿的茶叶:“既如此……公子有令,不妨直言,但凡事在所能,我等定当竭力。”
“什么令不令的,“曹丕皮笑肉不笑地撇撇嘴角,“不过因我这人生性谨慎,拿到了城郭戍防图,总想亲眼考量一番——”他以手支颐,眯眼望向窗外,“有无缺漏。”
“公子信赖我,冒险行走邺城,”谢容允踌躇了片刻,“确该谋定而后动,谨小慎微。”
曹丕懒得看他,也不想听进许多客套话,只深吁了声气,似乎带着少些烦躁。
好个信赖,比起所谓人心,商贾的明码标价诚是更可信。
窗外是孟夏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日头正好,响晴的蓝天万里无云,蓬勃无尽的熏风飒洒摇动着路旁繁茂的树冠,蝉鸣起伏,热浪般忽远忽近。
偶见零星行人的街陌,就在这时传来了辚辚车声,碾过幢幢树影。
“公子请慢用。”
案面摆上干鲜果品和一壶冰镇的葡萄酿。卮中酒色滟滟,芬香沤郁,却意外没有夺走曹丕此刻的注意力。
谢容允大抵也有些奇怪,发觉对方散漫放空的目光不知何时变成了凝视,遂跟着望去。
几辆华丽的軿车正缓缓驶过街头。
“哦,那应当是袁家女眷的车驾,瞧着像刚从玉虚观敬香回来。”
夏风掠过,前两辆垂挂着密匝匝的织锦帘子,皆纹丝不动,只将最后一辆的素纱帷幔翻卷起来——
恰见车内坐着位年轻女郎,双目低垂,昏昏欲睡,虽假寐,却始终兀傲挺直半身,日光下,仿佛镀了层浅琥珀色的光泽。
细看这女子容貌生得极美,冰肌玉骨,唇若樱桃,眉心一点朱砂红痣,身着榴裙,挽着云髻,乌发间插了支嵌红宝石的雀钗。
她忽而探出手,去撩拨那素纱,皓腕上所缠的环钏,映在烈日下晃出炫目的晕光。
当是时,曹丕失神了一瞬,某股悸动像抵挡不住的暑气,陡然涌进了体膛,年纪尚轻的他还不懂这珍贵的一发不可收拾的“心慌意乱”,显得十分消极抵触。
谢容允却在意料之中,将少郎试图掩盖的反应,完全捕捉到了。
怪有趣的,他不禁笑着轻咳了两声。
“嘶——”
疼。
又开始疼了。
颀长的手指轻抚过左眉骨的伤断处,滋生出难以言喻的火灼感,曹丕蹙恨,整整四年过去,宛城一役留下的伤疤,早结好了痂,按理说不该疼的。
“她是谁?”
没头没尾的一句发问,却令谢容允会心而笑,无需追问,在某些方面,男人之间总会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闷头将茶饮尽:“袁熙之妻,甄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