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父亲。”审漪担心又害怕,所以这会儿情绪很不稳定,有些哽噎难言。
好在季蘅听懂了,只问:“你一个人偷跑过来的?”
审漪点了点头,泫叹:“兄长被曹贼所俘,母亲急得病倒了,族中叔伯也不管不顾……就只有我了。”
季蘅却略显冷漠:“你又能如何?”
“古有孝女缇萦,其父淳于意因连坐受刑,她冒死诣阙,上疏文帝,愿没为官婢,以赎父刑。”审漪吸了吸鼻子,倔强道,“淳于意轻女,缇萦犹且舍身救之,家父素来厚爱我,安能坐视不管?”
这姑娘不哭的时候,摽着劲儿,当真有些像纤细又硬实的竹节。
“可惜我年纪尚小,势单力薄,并无有用的门路,打听到几位夫人在此处敬香,便想试一试。”
季蘅不由愣怔了一下,果然是病笃乱投医了。除却年节里,她身为子妇,平时甚少能见到袁绍,更别提私下找君舅说说话、劝求些什么。
敏成夫人和文悫君本就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性格,更何况这审配在邺侯的诸位儿子中与袁尚最交好,她们即便有法子,也不愿插手相助的。
“审娘子孝心拳拳,感天动地。”季蘅思忖片刻,坦诚道,“可此事尽在邺侯一念之间,我乃深闺妇人,恐怕爱莫能助。”
她的眉心几乎蹙成一团,以为自己说得足够清楚了,可审漪还在边抹眼泪,边天真恳求:“夫人,家父实属无辜蒙冤,纵使我全族皆为曹贼所俘,他也不会对邺侯怀有贰心的……恳请您在君侯面前美言几句,救家父于水火,小女愿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天色已经渐暗了下来,季蘅不愿对一个孤身偷跑上山的小姑娘泼冷水,轻叹了声气,拉住她的手:“都快哭成狸花猫了,我先带你去洗洗脸吧。”
闻此,审漪欣喜地颤声追问:“夫人您答应我了?!”
若换成邺城中的其它人,季蘅未必有印象,但审配的结局实在太过经典了,那位河北义士临死前,还要贡献一句千古遗言——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②
不出意外,他的命应当由曹操最后断绝,故而袁绍眼下再发疯,断不会真动手。
“我虽无能,但请审娘子宽心,”季蘅说,“无需害怕审别驾将重蹈田元皓的覆辙,君侯并不会伤他分毫的。你只消乖乖等着,令尊自会平安归家。”
“果真?”审漪略迟疑,“夫人莫非见小女可怜,故意拿话宽慰?”
季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既来求我,应是信我,倘若心存疑虑,又何必相求?”
晚风飒然,千百竿竹影摇曳在黯淡的余晖下,似翠浪一阵叠着一阵,簌簌翻将起来,审漪忽觉心头颤索,抬首欲语。
但见甄夫人正看着自己,那张昳丽夭容浸在暖晕中,简直莹润生辉,目光却很锋锐、疏离。
清泠泠的,她就像株凝霜的牡丹。
……
赶在日落前,一支商队慢慢悠悠进了邺城。
某位通晓世故的鬈须城门候掂量着满囊珠宝,只扫了他们几眼,便欣然摆摆手,没再盘问什么。
“公子您孤身入城,未免太过冒险了!”谢容允肃然危坐,瞩盼着面前这位临窗倚榻的玄衣少郎。
太阳西沉,天际的云霞摇摇欲坠,犹如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碧波粼粼的湖面正巧飒沓掠过一群塘鹅,看上去肥美可口。
少郎优恣,无意中挠红了刺痒的耳廓,小声打了个哈欠,眸色稍显倦怠,半晌,他才别过头,薄唇轻启:“阿穆随侍,算不得孤身。”
残阳透过窗轩,斜斜照见那半侧苍白俊朗的面庞,鼻梁硬挺,眉骨高隆,可惜左尾梢被一条褪淡的旧疤生生截断。
那双浅瞳色的微吊凤眼更显凌厉,顾盼间似乎都透出阴森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