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项松、赵海岳等人一路送了镇外。又是一通依依不舍的告辞之后,车队终于上了回村的官道。
苏榛的房车在整个车队的最中段,属于“被保护”范畴。原因无它:里头全是银子啊。
十五日结算的收入全在呢!
也是打从嘉年华闭市那日起,苏榛就带着两个帐房先生和符秀才扎进了琼涯客栈司库。跟总帐的几位先生一起整整三日,蜡烛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根,大伙儿的眼皮子重得能拴秤砣了,才总算把现银跟杂七杂八的碎铜烂铁抵账物归拢清楚。
不是不想用银票,可毕竟全村参与人口太多。好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票号的门朝哪儿开,分银票不如分银角子来得踏实。
于是银箱里搁了白花花的银锭、厚重的铜钱串,甚至还有用草绳捆扎的铁犁头、毛皮袄,以及各地稀罕杂货。都是跟白水村做了买卖、双方谈妥抵作现银的物件。
好在兴盛湖距离白水村不远,不绕路仅需半日车程而已。中途走的也是官道,上山之后就更是长虚猎户们的地盘儿了,七十多号人怎地也不至于有匪敢劫。
于是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东行上山,唯有路过行商客栈的时候停了一会儿。乔里正、萧容以及苏榛等熟面孔下车去跟客栈张掌柜打个过路招呼。
苏榛最后下车,张掌柜的见了她,立刻堆起笑往屋里迎,边走边祝贺,说白水村这回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但他亲自出来迎自然也不仅是为了祝贺。带着白水村三人进了客栈就直奔柜上。帐房见人到了,把早就准备好的匣子拿出来,打开上头挂的小锁头,是不少小银锭子静躺在里头。
张掌柜满脸喜气,笑得眼纹堆得跟核桃似的,“这回可真是沾了白水村的光。往常腊月里进出的商队稀稀拉拉,这回光是赁暖炉、租冰爪的住客都赶上寻常一个月租子了。客房更是填得满满当当。”
他一边说一边把帐簿交给苏榛,“这是代卖账。你们村里制的拖挂房车、月亮桌椅,大大小小的我们卖出去拢共二十七件,收银六十五两,扣除我们客栈代卖的二成,还余五十二两,劳请苏娘子清点。”
一听金额有六十五两,乔里正面上一喜,萧容虽说看似淡定,但眉梢眼角的舒展也是骗不了人的。
苏榛接过帐简单翻了翻,见收益大头还是代卖了三辆拖挂房出去,且全部要订制款,都是高利润的买卖,心想白水村木工坊看来是立住了前期招牌。对行商客栈又是一通夸赞:“多谢您肯给咱们村搭台子。”
张掌柜话也回得真心,“苏娘子这话说得见外,咱行商客栈不也能搭着往前走。话说回来,今早又有个茶商来问,说想订二十套带抽屉的蛋卷桌,专给扎马古道上的茶栈用。但我寻思着二十套量不大,还得重新开模,便没立马应下。”
苏榛听得又是心中一动。眼下白水村制的蛋卷桌都是折叠桌面,挂不上抽屉。但现代倒是有一种露营桌叫IGT,不止能挂抽屉,还能挂灯架、沥水篮甚至小灶,模块化拼接,极适合行商途中多变的地况要求。若能将这设计改良落地,不说横扫大宁全境,在行商圈子里掀起一阵风潮却是十拿九稳。
但这念头刚起,她便在盘算起成本,倒也不必避开张掌柜,直接跟乔里正、萧容商量了一番,榫卯结构要重新改良,铁件得请铁匠铺特制,怕是要耗不少银钱。
乔里正跟萧容虽不懂那是个啥“模块桌”,但只要是苏榛的提议都是相当重视。更何况木工坊本就是苏榛的,坊里要做啥人家自己说了算,村里从人力上大力支持了便是。
苏榛主意便定下,展颜笑着:“掌柜的不如给我一月时间?待我们打样出来,您再带茶商瞧瞧样品如何?若是物件儿合心,量自然不愁。”
张掌柜:“成!就依苏娘子这话!一月后咱相看物件儿。不过咱可说好了,若真做出那带抽屉的桌儿,我老张厚着脸皮跟您要个面子,后头的货先紧着我行商客栈的主顾售?”
“那当然,这还是您给带来的渠道呢。”苏榛利落应下。
三言两语聊完正事,苏榛便打算告辞了。张掌柜抬手虚引:“知道你们车队急着回村,我便不耽误工夫了。我们行商客栈也准备了一点儿心意,给诸位路上用,驱驱寒”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伙计拎着食篮、大茶壶出来。食篮里是刚出蒸锅的热包子、茶壶里是驱寒的姜汤。
这举动属实是让苏榛三人心里暖暖的。尤其乔里正慌得就想付银子,张掌柜自是不肯收,又是一通推搡。最后还是萧容一句:“掌柜的这份心,我们记下了。”
这便是应承了行商客栈的情份。
而外头骡车上的白水村大伙儿本也带了些充饥的吃食,味道自是不错,但这短途不会生火,数九寒天里啃冷食,牙齿缝都透着股子凉气。眼下有行商客栈的“雪中送热汤”,自是乐得不行,开开心心收了。
大伙儿心中念着张掌柜的好,但也都清楚人家张掌柜的“好”是冲着苏娘子的,若是平常,这白川府城外头最大的歇脚地哪里会理他们半分。
再次启程后,白老汉一边赶车一边还在跟舒娘等人念叨:“还得是苏娘子有本事,张掌柜见着咱车队,眼神都跟见着金疙瘩似的。”
“可不是,这包子馅儿里还搁了荤油的,都没收咱银子。”
“苏娘子可真是咱村的福星啊!”
众人说着话,雪粒子打在车棚上沙沙作响也掩不住车厢内的热络气。
萧容隔着厚重的棉帘听着外头的动静,车队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中混着白水村大伙儿坐着车也不消停的笑闹。
他抬眼望向车厢角落的苏榛,却见她正把自己的暖手炉塞进斐熙最小的徒弟怀里,那孩子也是孤儿,仰着的小脸儿上全是对苏榛的依恋,如谨哥儿一般。
榛娘这看似随意的善意,何尝不是在商道与人心间搭桥铺路。
在这世道,金疙瘩也好,暖手炉也罢。当年,他跟如今身处高位的那人并肩攻城之时,能拼下来靠的也不是刀枪,而是让士卒们相信:城墙里有自家婆娘熬的热粥、有娃娃们在等你们归家。
如今同样的困局已显,最锋利的兵器除了刀剑,还有让人心甘情愿为你架桥铺路的本事。榛娘这“人心换人心”的本事,若用在更广阔的天地……
这或许就是天意,让他萧家父子在这冰天雪地里,遇见既能暖手、又能握刀的人。
榛娘,不能放她外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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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出发得早,白水村车队抵达村口时也不过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