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落在招牌“残梦?续”上,顺着那斑驳的墨迹滑下,像一串无声的泪。清晨的醒城还未完全苏醒,街巷间雾气缭绕,仿佛昨夜的梦境仍未散去。酒馆门扉半掩,三花猫蹲在门槛内侧,尾巴轻轻摆动,眼睛盯着门外那条湿漉漉的小路??它知道,有人要来。
脚步声响起,不急不缓,踏碎水洼中的倒影。一个披着灰袍的身影走入店内,帽檐低垂,遮住面容。他站在门口片刻,任雨水从肩头滑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渍。年轻人正擦拭着柜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将一杯温酒推了过去。
灰袍人坐下,摘下帽子。脸上没有伤痕,也没有沧桑,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像是经历过万重生死后归于虚无的安宁。他的手指抚过杯沿,低声说:“你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年轻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轻声道:“你觉得呢?如果一个人愿意为千万人的梦活一次,哪怕只是传说,那他就不算死。”
灰袍人笑了,笑容很淡,却让整个酒馆的空气都微微震颤了一下。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袋,倒出一枚铜符??与小女孩留下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略显黯淡,裂痕如蛛网般蔓延。
“这是‘归一线’的最后一块碎片。”他说,“传灯会最后一位守灯人,在西漠沙暴中耗尽魂魄前交给我的。他说,只有当所有碎片重聚,才能真正确认一件事:黑暗是否真的退去了。”
年轻人凝视着那枚铜符,良久才道:“你相信它能证明什么?”
“我不信证据。”灰袍人摇头,“但我信感觉。这些日子,我走过七城,穿过废墟与新生的田野,听见无数人唱那首童谣。他们不是被迫的,也不是被引导的。他们是自发地、由衷地开口??就像灵魂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墙上那幅山水画。阳光斜照进来,冰花瓶折射的光影恰好落在画中雪原之上,竟使那独行者的身影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迈出画卷。
“你说陆离选择了降格,变成凡人。”灰袍人声音低沉,“可若他真成了普通人,为何这世间处处都有他的痕迹?为何每当我靠近那些开花的墙角、听到孩子念‘我还活着’的时候,心头总会泛起一阵熟悉的悸动?”
年轻人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从书架最深处取下一本薄册。封皮已磨损不堪,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字:**葬神**。
“这是我整理的所有线索。”他说,“关于他最后的选择,关于葬神棺的秘密,关于为什么神必须死去,人才能真正醒来。”
灰袍人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只见一行小字:
>“神性的本质,是绝对的秩序。
>而人性的核心,是混乱中的选择。
>当神试图拯救世界时,他其实在抹杀可能性。
>所以,唯一的救赎,是让神自己走进棺材。”
灰袍人呼吸微滞。他继续翻阅,看到一幅手绘的地图??极北冰原深处,钟楼之下,埋藏着一座倒悬的宫殿;东海海底,七人名碑之后,刻着一段无人能解的铭文;西漠传灯会地底密室,供奉着一口空棺,棺盖上写着:“待归者”。
“这些都是……他留下的?”灰袍人问。
“不。”年轻人摇头,“是他走后,世界自己长出来的。就像伤口结痂,记忆生根。你以为是他安排了一切,其实恰恰相反??是他放手之后,万物才开始生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两人转头,只见那只黑棺静静地立在门口,不知何时已被搬了进来。棺身上的裂纹中,绿芽依旧缠绕,白花悄然绽放,花瓣随风飘落,触地即化为点点微光,渗入石板缝隙。
三花猫跃下柜台,绕着棺木走了三圈,最后伏卧在前,像是守护,又像是等待。
灰袍人站起身,一步步走近棺材。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及时却又停住。“我曾发誓,若再见他一面,我要问他一个问题。”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承担这一切?”
空气中忽然起了涟漪。光影扭曲,一道模糊的身影浮现在棺前??不高大,不威严,只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眉眼温和,嘴角带着惯常的笑意。
**陆离**。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灰袍人,眼神像穿透了千山万水。
“你说你不是神……那你到底是谁?”灰袍人哽咽着问。
那身影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又缓缓移向灰袍人的心口,最后划过整个酒馆,落在每一个熟睡或清醒的人类身上。
然后,他张开嘴,声音并非来自喉咙,而是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风吹过山谷:
>“我是你们不愿遗忘的那部分自己。”
话音落下,身影消散。唯有棺木轻轻震动了一下,一道暖流扩散开来,拂过每个人的皮肤,像是久违的拥抱。
灰袍人跪倒在地,泪水滑落。他终于明白,陆离从未离开,也无需归来??因为他早已成为这个世界跳动的脉搏。